之前我們在商場,他給我買一整套奢侈品,那天我們不是在吃飯的地方見到一個人,我爸爸真的不挑,那樣的一個男孩的愛他都要。唉。我唉聲嘆氣,就是人害了他,包括他認回我,也是他識人不清的鐵證。所以他在這上麵栽了跟頭,要不要繼續栽,全在我的一念之間。


    但怎麽講,我一直是好人壞人輪流做的,既可做混世魔王,也能躲到誰的裙子底下扮個無辜小孩。我根本不在乎我自己本身,即使不做人形我也沒所謂,做寵物,或者幹脆做怪物。我隻在乎我的愛,那才是我之所以能夠存在的根源——嚴栩安希望我在這個時候做好人還是壞人?


    我不記得我都對我爸爸說什麽了,好像從頭到尾我都在和他胡說八道,想起什麽就說什麽,反正中心是圍繞著嚴栩安,可能是我在對他顯擺我哥哥有多愛我。


    我隻能說我爸爸是真的重感情,我已經這樣對他,在費其鈞走過來和我打招呼,手搭在我肩膀上把我帶走的時候,我還聽到我爸爸在問他要把我帶去哪裏。


    費其鈞帶我進房間,柔軟的大床比剛才的洗手間舒服太多。他拿一瓶水過來給我,我不接,警惕地看他。他自然地在我床邊坐下給我看時間,我這才發現我居然在這地方睡了兩個小時之久。


    「不喝嗎?」他問我。


    我渴死了,下一秒就要變成沙漠裏的一具幹屍。但我總覺得來者不善——我斷片兩個小時,不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麽事。他看穿我想的,說你現在才怕我給你下藥哦?我剛才已經給你下過了。


    他說剛才,我馬上想到那杯口感奇怪的酒。


    ——他媽的,那杯酒居然是真的有問題。


    開玩笑的,我也沒有多麽想要罵人,當年我不懂事的時候也幹過差不多的事,至少我坐在旁邊麵不改色地看著其他人幹,看她們半死不活,最後變成一具艷屍,半點想要製止的意思也沒有。所以同樣的事落在我身上,我也接受下來。


    「所以是什麽意思?」我問他。我現在是在扮嚴栩安,搜腸刮肚要找一句符合他們兩個人身份和位置的開場白,「——婚禮都沒辦就急著要上床了?」


    他好像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開始笑,我對他做過自我介紹,做得有些太早,早知道角色扮演應該從那個時候就開始,顯得現在的台詞隻像個很傻的遊戲。


    「你找我做什麽?」他問我。


    他真沒意思,一個玩樂的場合,他卻壓根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我想說不是我找的他,今天明明是他把我藥倒在這裏。我沒說出口,我知道他指的根本不是這個,和聰明人裝傻充愣太蠢,我隻能是和他實話實說,我是嚴栩安的弟弟,我是為了他來的。


    說完我自己又補充上後半句,我可以是他弟弟,也可以就是他本人,你完全可以把我當成他,反正我們都要分享。


    「分享什麽?」


    我沒回答,暗示他自己去想。


    「你幫他探路?」他再問。


    他的用詞總讓我往葷的方向去想,探路,探哪裏的路?我打量他,舌頭舔一圈自己的牙齒:「你讓我探?」


    他很意外,好像人生的前二十八年都沒見過我這樣的人,他笑得彎下腰,眼睛卻像要長在我身上,這種笑好熟悉,我記得之前嚴栩安在他的教室門口也這樣笑的。


    是了,我想起來費其鈞這個人給我的那種奇怪感覺,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其實就有所察覺,隻是未形成一個確切的印象。我說他比我和嚴栩安兩個人加起來都要刻薄,我真正是想說,他接近我的某種未來——如果我自己沿著當下的軌跡繼續長下去,那十年後我就能長成費其鈞現在的樣子。我對他的好感與生俱來,植根在我內部的某一處產生的直覺。結果他恩將仇報,因為他這杯酒,我腦子裏現在有兩個電鑽同時在我左右太陽穴處發力。


    我反應過來,是他誤會了,他以為我有意接近他,以為我又是誰安插的工具人,對他居心叵測。我明白,他們這種大家族,張口閉口幾百個上下,十個主動靠近他的人當中有八個都不安好心,他懷疑我也在情理當中。


    我也確實有所預謀,我花錢花時間,還忍受強度不低的精神折磨。他想不到我的目的隻是為了我的愛人。我糾正他的用詞,什麽叫隻是,那是我人生當中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一件事。我的酒勁和藥勁都還沒過去,於是我對著他大放厥詞,侮辱他賴以生存的生意:什麽狗屁藝術,一半是騙傻子錢,另一半是騙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傻子錢。


    他聽得很開心,把剛才拿給我的水打開自己喝,愉快萬分地要我繼續講下去。這下我反而不知道說什麽,我沒有他這麽大的能耐,還沒訓練出在人前高談闊論的本事。他見我一時語塞,從容地接過我的話頭——對啊,所有賺錢的生意都是騙傻子的錢,主要售賣仇恨、焦慮、希望和優越感。他兩根手指捏我耳垂上的耳釘:兩千塊。他都不用明確地講出口,我知道他意思是說我虛榮。


    我確實虛榮,並且還傲慢。人天生就分三六九等,承不承認也都是如此。打死我都不可能同意我和外麵那些人同屬一類,我還不如自己跳下大海。


    然後我意識到不對,我不要被他這樣繞進去。我來找他,哪裏是要聽他對我發表什麽生意經?我讓他閉嘴,戲演不下去,隻能幹脆說出我的最終目的:我是來破壞他和嚴栩安的婚禮的,我才不管他們背後有多大的利益往來,他們賺的錢又不會分我一點。你要是喜歡他你就去喜歡,我會對你證明你不如我。我們之間需要一點新的東西來調劑,所以我來這裏,你就是這個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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