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場景本該很悲壯,至少在我心裏是這樣——我在和他告別,我玩夠了,想要的都已經得到,現在我願意轉手把他送給另一個人。但我的心情卻簡直像如釋重負。他一隻手放在門上,側過頭來親我,付他最後的這筆車費。「我也要走了。」這個時候我告訴他,「再過半個月,我真的就要回美國。」


    # 貝殼城 ii


    第21章 食物


    許加寧把名為嚴栩安的造物養在房間裏,嚴栩安天賦異稟,他學習事物的方式是靠吞食,吞下什麽就能夠學懂什麽,所以他學會語言是因為他吞咽過人的唾液。


    他還要吃書本,許加寧的課堂作業被他吞吃入腹,第二天隻能硬著頭皮對老師解釋:「作業被家裏養的寵物吃了。」這個藉口老師任教二十年,聽了不下兩千次。第一年的時候她還願意多問一句是什麽寵物,到現在已經一句話都不願再和這樣的學生多說。作業被寵物吃了?真的太可憐了,你滾出去站著。


    許加寧在走廊罰站一上午,到第三節課幹脆翻牆跑出去打撞球,中午回家吃飯,從路邊買兩個漢堡回去,打開門卻看到嚴栩安在吃他的數學課本。他好無奈,過去把課本搶下來:「你吃完都能記住上麵寫什麽?」嚴栩安點頭,給他背起他死活讀不通的數學公式。他覺得真了不起:「你幹脆變成我的樣子替我去考試。」


    造物也不僅僅會吃紙頁,他們什麽都可以通過牙齒和舌頭攝取,不同的食物有不同的味道,英語課本的味道像草葉,浴室裏新添的浴液像海邊的石塊。他為什麽會知道海邊的石塊是什麽味道?許加寧認為他在說謊,將舌頭探入他口中,隻嚐到苦味,所以嚴栩安果然在騙人。不過他心甘情願被造物所引誘,這樣的一個人在家中等他,他肯定夜夜都願意歸家。


    他卻忘記了造物什麽都吃,包括他在內。於是他的舌尖被咬破,血滲出來。造物的喉嚨有吞咽的動作,那滴血被喝掉。


    造物的體內應該沒有長著消化器官,至少那些融化的、壽終正寢的、被他用一把水果刀割開肚腹的造物都沒有。他們的內部和外部是一致的白色,像一塊柔軟的布丁。那麽被嚴栩安吞掉的血液就直接長進他的體內。


    「我呢?」許加寧被吻了太久,氣息還亂著,就迫不及待地挑起眉,「……我是什麽味道?」


    嚴栩安的舌頭舔過他自己的嘴唇,他在細緻地回味人的味道。隻有一滴血還不夠,他又撬開他的唇齒一次,正在癒合的傷口再次被擠出血的感覺真痛,許加寧被他搞得呲牙咧嘴,一個物理意義上沒心沒肺的造物隻顧自己痛快,根本不會管別人的死活。他喝血喝夠了,許加寧不爽地問他:「所以有答案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今天晚上就捅死他一了百了。漂亮有什麽用,隻會添亂。


    嚴栩安很誠摯地點頭,許加寧第一次在造物臉上看到天真的驚喜神情。「你是甜的。」造物對他說,「你和其他所有……都不一樣。」


    他知道他與眾不同,誰用得著一個造物在這裏認同他,而且還是在把他和課本與浴液相比較?但他還是沒出息地覺得開心,嚴栩安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流淌的蜜糖,造物不懂得隱藏情感,一股腦地把所有的糖都倒給他。他不能隻拿不給,這樣良心不安。無所謂,不過就是一點血而已——他自己咬破手指,把血塗到造物的嘴唇上:「甜不甜?」


    嚴栩安告訴他,他身體每個部位的血的味道都不一樣:舌尖的血味道更膩,是椰棗糖;手指的血像是雪一樣的糖粒;耳垂的血有冰涼的薄荷味。他半信半疑,反正他自己嚐不到,造物說什麽就是什麽。然而接下來他發現,在吞掉他的血之後,造物的身體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比如他不再怕光了,他可以一整個下午坐在太陽下看許加寧打籃球;再比如許加寧竟然從他胸口聽到微弱的心跳——這裏麵有一顆心髒生長出來。


    想解剖他的願望落空了,許加寧感到一點失望。他可不準備和他糾纏太久,原本隻打算養他一段時間,玩膩之後就把他從脖頸切開。結果造物卻長出心髒和血管,他隻能乖乖地把小刀收起,他可沒本事去清理一地的血。


    血也是他的血,他隻餵他一滴,就讓他血管裏長出顏色。在床上造物遮住他眼睛,白熾燈的光線穿過造物的手心,他能感到他手裏橙色的,流動的血。


    造物很貪心,他要的不僅僅是血,其他的液體他也照單全收,汗水,唾液,眼淚,以及——


    那是最甜的部分。許加寧坐在床邊,造物專心致誌地舔舐他,不是為了哄他快樂,純粹隻是他自己想要蜜糖。許加寧在這種荒唐裏逐漸感到自己還沒正式開始的人生已經在偏離軌道。人間的規則算個屁呢,有這樣一個尤物索取你,還任你處置,他瘋了他才想去管七進位和十進位的區別。


    他會問嚴栩安,你有沒有會說話之前的記憶?就是說,你的意識是從什麽地方開始的?他剛從童年畢業沒多久,屬於小孩的刨根問底的習慣還沒改好,迫切想要搞懂造物到底是怎樣。嚴栩安深思熟慮,他的確有可以稱為是前世的記憶,那前世既是他也不是他,是他肉體的一部分,所以之前那些被許加寧殺死的造物也是他。但他的語言還沒有完全成型,他還要吞掉更多的食物。


    許加寧在家裏待的時間比在外麵多,範世朝約他去玩找不到人,學校不去,打電話也不接,氣得他直接找上門:「你是在家裏生孩子,還是生完了在坐月子?」許加寧聽到了,他沒本事生孩子,可能這還不如生孩子——他現在根本是在以身飼鷹。青春期的身體也經不住這樣壓榨的,他求嚴栩安停,嚴栩安現在既然和他住在一起,吃他的喝他的,至少要遵守一點人類世界的規則。人一日三餐,他可以從這個開始學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鴉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氯化櫻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氯化櫻花並收藏鴉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