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裏,他一向是這樣叫。當然,公司人都知道他們二位的關係。


    韓恩銘低頭看了眼他手裏的文件,「你準備上樓還是下樓?」


    麥中霖略微遲疑,「上樓。」


    但是他並沒有按向上的樓層按鍵,電梯上顯示著二十五層,並且那數字還在下降。


    短暫的沉默後,電梯又停了。


    周姐大大方方地微笑,「兩位領導,我先走了。」


    韓恩銘點了頭,她就又一笑,也不多說話,拎著包款款地下了電梯。


    這時電梯裏就剩他們兩個,不用韓恩銘開口,麥中霖反應很快,文件已經遞到了他手邊。


    電梯持續下行。


    此時就更靜了,隻有兩個人交錯的喘息聲,以及紙頁劃過空氣的輕響。


    韓恩銘看東西很快,有時他隻翻上兩下,別人以為他根本沒看全,但其實他已經全都讀完了。


    麥中霖當然是了解他的,所以等得有些緊張,視線追隨著對方的在紙上劃過,翻到某一頁,他抬眼,欲開口解釋。


    「告訴徐兵,這次再談不好,就不要幹了。」


    韓恩銘麵無表情,眼都不抬一下,就猜準了他的心思。語調平淡,內容直接,可那字句裏的冷,卻直戳人心。


    這是不給解釋的機會了。


    他說完就從口袋裏拿出鋼筆,直接在最後一頁簽了字。


    麥中霖盯著那筆尖在紙麵上滑動,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話來,隻能說,「知道了。」


    「唰唰」的聲音落下,電梯也恰到好處地發出了「叮咚」一聲。門打開,是負三層的停車場。


    汽車就在電梯門口等著,小胡卡點很準,正好剛拉開了車門。


    韓恩銘蓋上筆帽,把文件夾合上,側頭看了他一眼,才遞過去。


    麥中霖雙手接過,「謝謝韓總。」


    韓恩銘抬起下巴,眼神在他臉上停留著,眸光是幽黑的兩點,看不出意思。


    心又提起來。說起來,韓恩銘在公司時,和在家裏不太一樣。在家時,他是要和麥冬一樣,叫他一聲「大哥」的。


    這麽多年了,麥中霖倒是聽得習慣這「大哥」二字,隻是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些怕他。


    按照情理,該是從那一年。


    但事實並非如此。韓軍勇入獄之後,一切依舊如常,韓恩銘同麥冬黏在一起,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和同年齡的所有少年們沒有任何兩樣,明朗快樂,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老爺子將自己派到了海外,作為懲罰,等到再回來的時候,董事會已換了天地,坐會議桌盡頭的韓恩銘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微微笑著,平靜道,「你來了。」


    親切、疏離。


    令人畏懼。


    麥中霖伸手擋住電梯門。


    韓恩銘唇角微彎,摘下了眼鏡,然後略眯著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再有這種事,不用特意到電梯堵我,回家說就行。」


    麥中霖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


    「好了。」韓恩銘重新戴上眼鏡,臉上仍舊沒有冗餘的表情,「一會兒早點回去。」


    麥中霖隻能點頭。


    小胡跑過來接過他的公文包,他便不再耽擱,大步跨出電梯之前,還替麥中霖按好了回三十層的按鈕。?


    第33章 一語成讖


    韓恩銘告訴自己會永遠記得的日期一共有三個:第一個是自己的生日,也就是母親的祭日,第二個是和麥冬第一次接吻的日子,第三個,就是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麥中霖捅的簍子,說小也大,資金斷流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他處理得沒有輕重,就導致幾百個被拖欠了薪水的民工來上門討伐。這本來也是能壓得住的,偏巧他親自跑去催趕工期,又偏巧,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正因此喪了命。


    那個人,韓恩銘在照片上見過,長長的一根鋼筋穿透了他的腹部,在家門口也見過,上半身纏著很髒的褐色繃帶,被人群抬高舉在了頭頂,不知死活。


    當然也因為有人從中作梗,輿論沒能壓住,媒體一片譁然,這事的性質,就變得極嚴重了。


    彼時麥家所有人才剛從顧展今病逝的傷痛中走出來,雖然沒人說,但大夥都明白,老爺子,是絕對承擔不了,再失去一個孫子的打擊了。


    聽說父親主動提出要替麥中霖上法庭時,韓恩銘站在角落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些律師們站在門廳裏嘰嘰喳喳地開會,以為他們說的話,他這個小孩子不會聽懂。


    後來父親騙他要出遠門,被他當場戳穿後,就嘆口氣,然後責罵他:


    你不要忘了自己叫什麽。


    不要忘恩負義。不要忘了本。


    這樣的話,韓恩銘是從小聽到大的,早就聽得麻木了,厭煩了。當時的他,自認為有點任性的資格,不切實際地發脾氣,「隻要姓韓,難不成就都得為了姓麥的人去死嗎?!」


    沒想到,一語成讖。


    。


    韓恩銘在車裏坐了一個小時,一直盯著馬路對麵,一動不動。


    要是讓那些從寫字樓裏一邊說笑一邊走出來的員工們知道,韓總經理正親自等在公司大門外麵,盯著他們一個個的下班,一定會嚇得夠嗆,並且後怕地回憶自己有沒有說錯話、做錯事。


    韓恩銘並不擔心自己會被發現,他特意讓小胡換了輛低調的車。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竟然已經快八點了,周五的晚上,大家走得都普遍早一些,下班的高峰已經過去,出門的人流變得稀疏,慢慢又變成零星的一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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