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仍舊能聽得清楚:


    ——「除了你的事。」


    趙家榮站在門口,扶著門框,但沒進來。他看了眼坐在床上的麥冬,又看了看他手裏捏著的手機,伸手在門邊的櫃子上,摸起一把手電筒。


    「沒事,你繼續打。」他扭頭出門。


    屋子很小,哪怕人隻是在門口短暫一站,麥冬還是聞到了淡淡的酒精味。


    他麻利地下床,穿好鞋,快速披上外套的時候,眼睛緊盯著窗戶外麵,兩個人的影子。


    隨後抓起手機放到耳邊,不顧那邊的人還有沒有再說什麽:


    「掛了。」


    。


    院門外,握著手電筒的男人個子瘦高,微駝著背。


    他穿著一件很舊的軍大衣,袖口的布料磨破了,露出一些棉絮,衣擺上有很大一塊明顯的油汙。


    麥冬慢慢地從他後背靠近,待走進了,他轉過頭,嚇了一跳的樣子。


    「哎……」


    聲音輕而慢,中氣不足,甚至像是故意,怕打擾到別人似的。


    麥冬看到他的正臉。


    「飽經風霜」這四個字,或許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因為那是任何一個看到他的臉的人,第一時間會聯想到的。


    可以想像他年輕時候,或許是一名老師,擁有俊朗的模樣和儒雅的氣質,夾著課本,玉樹臨風,站在講台上微笑,又或許是一名機關職員,安靜地坐在桌前,肩背筆直,用鋼筆勾畫文件。


    麥冬不知道為什麽隻看一眼,就會對這個人生出如此之多的聯想。或許是因為存在他身上的那種,強烈的反差。


    讓人不由得去猜測他的故事,因為若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這反差就難以自洽。


    他臉上的皺紋很深,密而雜,像團團解不開的亂麻,眼睛陷下去,臉頰也陷下去,隻有挺立的鼻子和突出的唇峰,能提示出他過去的風采。


    滿麵愁容,身材枯瘦,直不起來的後背,像是被一座山壓過。


    皮膚灰黃,應該不是因為門燈昏沉的光;喉結很突出,稍微一動,脖頸更顯幹瘦;短短的發茬像秋後毫無生命力的幹草,隻是顏色不同,是幾乎全白的。


    可是聽聲音,他也就三四十歲。


    他轉過身,換了一隻手拿著電筒,打量了麥冬,臉上露出一點微笑,「你是……」


    光柱搖晃,停在旁邊的髒而破舊的卡車底盤下麵,一個人平移出來。


    這幾天溫度低,地上的雪都沒有化,不是被人踩成硬殼,就是被車轍碾成白泥。那卡車看樣子是跑過長途,輪子和底盤上擁塞著大塊灰黑的雪泥和汙垢。


    趙家榮沒帶手套,也不嫌髒,用手扒著車幫,從地上爬了起來。


    為了怕把外套弄髒,他隻穿著毛衣,地上雖然鋪著一個拆開的大編織袋,他袖口和手肘上,還是沾了不少的泥。手背也凍得發紫,手上滿是冰碴和泥水。


    「他叫麥冬。是家樂的男朋友。」


    趙家榮低著頭甩了甩手,把一隻看上去很沉的扳手丟進卡車車廂裏,砸出「咣當」的一聲巨響,「你的車沒事了。」


    那人看著麥冬,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哦,麥冬。你好。」


    接著,他轉過身,把手裏抱著的外套遞迴給趙家榮,「家樂都是大姑娘了,到了該結婚的年齡。日子過得真快啊。」


    他一笑開,那深藏在皺紋裏,被歲月抹去了的英俊,仿佛又滲透出來。


    趙家榮沒有接話,擦幹了手,穿上外套,對麥冬說,「這是沈源。」


    「我朋友。」?


    第19章 那是你前男友嗎


    趙家榮和沈源,相識在廣市,分開,也是在廣市。


    感情這東西,產生的蠻簡單。同一個工地上搬磚,同一個工棚裏睡覺,白天幹活時聊天,能從對方口中聽到熟悉的鄉音。晚上睡覺時鋪位挨著,能聽到夢話,聞到汗味,若是洗澡,還能看到對方裸露的身體。


    結束的也簡單,雙方的親人朋友都不能接受。


    記得那一年的除夕,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趙家榮憤怒地摔開院子的大門,緊握著沈源的手離開了家。那天晚上的雪很大,他騎摩托車,沈源緊緊地抱著他,臉頰貼著他的後背。


    冒雪騎了一天一夜,回到廣市,兩個人都凍得僵了,在空蕩蕩的工棚裏摟著睡了一天後,沈源說:


    「咱倆就,算了吧。」


    他們兩個人的村子離得不遠,大年初二,消息都傳遍了。沒過多久,沈源家裏來電,說他母親氣得住了醫院,他急著回家,工長不讓,趙家榮眼睜睜看著他從腳手架上往下摔,沒攔住,一條腿就那麽斷了。


    那個月,趙家榮把給母親、妹妹和大嫂的生活費提前寄走,剩下所有的錢都取成現金,趁夜色,偷偷塞在他收拾好的行李中。


    天沒亮,人就走了,沒打招呼,也再沒回來。


    趙家榮又幹了兩年工地,覺得太累了,轉行去給人跑裝修,跑裝修也累,因為急功近利,他讓傳銷的給騙了錢,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一直在那個城市,沒想著要等他,但也說不好是因為什麽。


    但是時間久了,就也懶得回想了,疲於奔命,人的記憶會慢慢變淡。


    一文不名了之後,他就心灰意冷,離開了。


    和家人鬧僵的他,一直也沒回去過,很久很久之後,他從同鄉那裏偶然得到了沈源的消息。聽說他回去後,母親很快就死了。後來,聽說他沒再出去打工,在村裏結了婚,生了子,父親抱過孫子後,也心滿意足地去了。再後來,又聽說他老婆查出癌症,不治,兒子先天遺傳,沒有活到上學的年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禮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鼓並收藏禮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