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管家成了殺人犯了
上海弄堂裏吃泡飯的咪道 作者：用上海話寫作的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作者：沈東生
1、
鐵榔頭實別別敲到了管家的額骨頭上，管家頓時感到額骨頭上一陣鑽心的痛，鐵榔頭敲額骨頭，哪能會不痛，不但痛，劇痛的同時，還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傷口洞洞裏噴出來，順著麵孔流下來，伸手一擼麵孔，摸得一手的黏糊糊，一看，嚇一跳，滿手的鮮血，麵孔也變成了關公，血血紅。剛想摸塊手絹揩一揩，手還沒有來得及伸進衣裳袋袋裏，卻看見淩小姐眼睛定陽陽，木瞪瞪看牢自家，心裏想：“哪能啦！又要有啥事體了？”
還沒有等到管家想清爽是哪能一樁事體，隻看見淩小姐隨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後仰麵朝天困倒了地上。
淩小姐昏過去了。
管家馬上意識到出大事體了，再也顧不得自家額骨頭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流，也顧不得一手掌心裏都是血，手絹也不摸了，麵孔上的血也不揩了，一麵衝向淩小姐，一麵還不忘記對女傭小姑娘急叫：“快點去叫淩老板。”
女傭小姑娘從來沒有碰到過眼門前的這種事體，看到管家一麵孔的血，又看到淩小姐一屁股坐下去，困倒了地上，一記頭就不動了，大概死了。老早三魂嚇出了兩魂，一個人像落掉了魂靈一樣，六神無主，呆篤篤立著，像根木頭樁子。聽到管家叫伊去尋淩老板，猛地像剛剛困醒，一個激靈，二話不說，轉過身、拔腿就朝門外頭跑。
跑出門口，已經跑出了老長一段路了，才突然想起來，淩老板在啥地方也不曉得，哪能去尋法，趕緊回轉身，奔回房間，想向管家問清爽淩老板的去向。
女傭小姑娘一踏進房間大門，驚悚的一幕，讓女傭小姑娘驚慌失措地驚叫起來：“殺人啦，救命啊……”
女傭小姑娘，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管家正捧牢淩小姐的頭，淩小姐已經是一麵孔的鮮血……不是殺人，還是啥？
女傭小姑娘頓時失魂落魄，一麵驚叫，一麵返身衝到了門口外頭。驚叫聲刺耳，淒厲，刺破了弄堂裏平靜，在弄堂裏回蕩起來，傳得老遠，撞擊著家家戶戶的大門。
其實，是女傭小姑娘心急慌忙當中看走了眼火，出現了錯覺。
管家正在搶救淩小姐……
管家曉得，自己受點傷，出點血是小事體，養兩天就過去了，就是破相，老人的一張老皮老麵孔，也無所謂了。倒是淩小姐，淩老板再三關照要照顧好。這倒好，不但沒有照顧好，反倒是，弄得淩老板的心肝寶貝，剛剛出醫院，回到屋裏廂，屁股連凳子也沒坐熱，就出大事體了，竟然昏倒了地上……
搞成了這副賣相，哪能對淩老板交代。管家頓覺壓力山大，有泰山壓頂一樣的壓力。
當然，救醒淩小姐最重要，管家老早忘記掉了額骨頭還在痛，血還在流。不顧一切，衝到淩小姐的身邊，一屁股坐到地上，搬起淩小姐的頭，枕到自家的大腿上，顧不得滿手是血，也顧不得額骨頭上滴滴答答流下來的血，滴得淩小姐一麵孔的血，隻顧著用大拇指的指甲直接按到了淩小姐的人中上，用力掐著，這叫“掐人中”……
照老法頭裏的講法，但凡有人昏倒，“掐人中”是必須的救命辦法，這個辦法也確實好用，多數人昏過去，一掐人中，都能緩過神來，當然不包括真要死快的人。
淩小姐是暈血，一看到鮮血就會昏倒。困了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出人性命了，腔勢難看，危險卻不大。
管家在淩小姐人中上掐了兩三記，淩小姐就緩過了一口氣，眼看有了起色，管家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再掐，估摸要不了再掐兩三下，淩小姐就會醒過來了。
恰恰被女傭小姑娘衝進門來，一聲驚叫，事體就被弄得不可收拾了。
2、
女傭小姑娘衝出淩小姐房間的大門，叫救命的聲音尖利刺耳，一下子劃破了弄堂的平靜，瞬間，好幾家鄰舍的門打開來，一聽到叫救命，曉得是出人性命了，這還了得，紛紛衝出門來，第一個衝出家門的是對門的黃伯伯和李家嬸嬸，三步兩步衝進了淩小姐的屋裏，一轉眼功夫，交關鄰居相繼也跟進門來，不多一歇，房間裏已經軋了滿滿一房間的人。
大家看到的狀況確實嚴重，一個不曾看見過的陌生男人，滿麵孔是血，正捧牢淩小姐的頭不放，被陌生男人捧牢頭的淩小姐，也是滿麵孔是鮮血……
這趟真出人性命了……
黃伯伯哪能容忍得了，竟然有人光天化日地到弄堂曆來行凶，頓時熱血噴湧起來，怒不可遏，二話不說，衝上前去，從背後頭，一把揪牢管家後脖衣領，還沒等提起來，一眨眼功夫，又有好幾個男人已經衝了上來，擰胳膊的擰胳膊，揪頭發的救頭發……
還來不及衝上來的眾人，先用嘴巴窮喊起來，有人大叫：“流氓，請伊吃耳光。”
有人叫：“凶手，打煞伊算數。”
有人叫：“伊想白相淩小姐，割掉伊的家私。”
管家渾身瑟瑟發抖，在人縫裏，硬勁挺起頭頸骨，大叫：“各位鄰居，各位鄰居，誤會了，誤會了。”
這種辰光啥人還聽得進管家的辯解，一歇歇辰光，管家已經是盤中餐，口中肉，任人宰割了。
還是有人的腦子比較清醒的，提醒大家，講：“不要弄髒了阿拉的手，送伊去派出所算數，讓伊嚐嚐關牢監的咪道，看伊褲襠裏的家私還敢再癢伐！”
事體好像一下子講到點子上了。
大家一聽覺得對頭，送派出所最妥當。於是，眾人七手八腳，像拎一隻待殺的羔羊，朝門口拖過去。
管家還是努力掙紮，雙腳死死蹬地，不肯朝前走，嘴巴裏還在大聲喊叫：“誤會了誤會了，我是在救淩小姐。”
有人朝管家大吼了一句：“放屁！”
現在這種辰光，管家的閑話是等於放屁，屁還有臭咪道，管家的閑話等於白講，比屁還不如。
聚攏來拖管家的人越來越多，用的勁道也越來越大，管家本來模子就不大，幹脆被拎得雙腳離地，已經像一隻小雞，被七八雙手，提著，拎著，拖著，一路直奔派出所而去……
管家被拖出門去，看熱鬧的人也隨之跟了出去。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淩小姐還是一副昏昏沉沉的腔調。
李家嬸嬸是細心人，自家有一套救人的辦法，把淩小姐抱到眠床上，困平，去灶披間燒了一壺開水，又回自家屋裏拿了糖罐頭，衝了一杯糖開水，一湯勺，一湯勺，慢慢喂進淩小姐的嘴巴裏。
窮人家總認為糖水是樣好東西，女人痛經，吃紅糖水，一吃就會緩過來，有人胃不適宜，糖開水一喝，胃就暖暖的，最能提精神。
淩小姐從醫院出來到現在滴水未沾，有點低血糖，加上暈血，就暈倒了，現在暖暖的糖開水一進肚皮，就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嘴巴裏流過喉嚨，一直暖到胃裏，心也暖暖的熱起來。氣也緩了過來，慢慢腦子有點清醒了。
等到李家嬸嬸端了一盆溫開水，幫淩小姐揩清爽麵孔上的血跡，淩小姐醒過來了。
血跡揩去，露出長長的，粉紅色的傷痕，李家嬸嬸心一顫，手也抖了，講：“這個惡人心真狠，哪能下得了手，阿彌陀佛，痛伐？”
淩小姐被水一激，更加完全清醒了，聽到李家嬸嬸的閑話，淩小姐講：“已經是老傷疤了，不痛了。”
李家嬸嬸一時還沒有弄明白，明明已經是滿麵孔的血哪能會不痛呢，正想問問清爽，淩老板來了，看到淩小姐困在眠床上，旁邊坐了個陌生女人，奇怪了，就問：問：“伊人呢？”
淩小姐一麵孔茫然，伊曉得父親是在問管家的去向，不過，伊剛剛從昏迷當中醒過來。伊當然不曉得管家到啥地方去了。
李家嬸嬸猜想淩老板是在問凶手的去向，講：“捉到派出所去了。”
“為啥？”
“伊要殺淩小姐。”
“不可能，不可能，大概有啥地方搞錯了。”
搞錯了？淩老板竟然講是搞錯了！真是不識好人心，李家嬸嬸有點生氣：“儂不相信？難道是我說謊了？儂早來一步，淩小姐還是一麵孔的血，儂再早來一步，還可以看到，凶手撳牢淩小姐的頭不肯放，是弄堂裏的人從凶手手裏廂救出了淩小姐，是我剛剛幫伊揩清爽一麵孔的血，儂看，麵盆的水還沒有倒掉，血血紅的血水，總不是假的，儂來前頭，淩小姐人還是像死人一樣，是我救伊醒過來的……”
李家嬸嬸講得活靈活現，淩老板一時懵了，事體哪能會弄到了頭破血流的地步，不過，淩老板還是不能相信管家會傷害淩小姐。
淩小姐也湊到麵盆裏看了一眼，李家嬸嬸講得沒有錯。麵盆裏果然是血血紅的血水，淩小姐也是一麵孔的詫異，一時也懵了。
3、
淩老板聽李家嬸嬸講，管家被群眾扭送派出所了，馬上就趕去派出所，要把管家截回來，哪怕用自家換伊，也在所不惜。
等到淩老板趕到派出所的辰光，管家已經被關進了有兩道鐵柵欄門的羈押室裏了。
淩老板一踏進派出所大門，還看到派出所的院子裏聚集著群眾，義憤填膺的群眾還沒有散去，也不肯輕易散去，依舊叫著，喊著，要求嚴懲凶手，群眾所講的凶手肯定是指管家。
群眾群情激憤的議論，淩老聽得清清爽爽，心裏明白，秀才碰到兵了，就算有理也肯定講不清，管家的冤枉官司要想弄清爽，難，要想撈管家出來就難上加難了，群憤難平嘛。
淩老板不敢驚動群眾，貼著牆邊，避開還在鬧哄哄的人群，低頭，疾走，熟門熟路，去了走廊盡頭的樓梯，上二樓，直接去到所長辦公室，淩老板想到了派出所所長，希望見到所長，也許會有點辦法好想。
所長一看淩老板進門，是老相識，馬上讓座，倒茶……
所長熱情管熱情，心裏卻嘀咕起來，這個老朋友今早又來做啥？當然，伊絕對不會想到，把淩老板和今早被群眾扭送來的殺人犯聯係到一道去。伊隻想著淩老板的到來，是要救寧波女人，或者要詢問阿膩頭的案情。偏偏統統辦得都不順利。
自從上次抓捕阿膩頭失敗以後，阿膩頭突然就跑得無影無蹤了，盡管一直在追查，還協調其他地段的派出所協查追蹤，也都無功而返。阿膩頭像是從世界上突然蒸發了一樣。救寧波女人也難，現在嚴查投機倒把。這樣一想，心裏就有了歉意。
所長換上一副笑嘻嘻的麵孔，更加客氣，關切地問起淩小姐的傷情：“淩小姐康複得差不多了吧。”
淩老板重重地歎了口氣，講：“哎，這一腔，日子難過。我這個女兒，天天討債，像一塊堵了我心口頭的石頭，搬也搬不開。“
淩老板有自家的心思，因為伊看到樓下頭群情激憤的群眾，曉得事體有點難辦，唯恐直接講要撈人，肯定會被所長打回票，故意繞著圈子，打悲情牌，讓所長循序漸進地進入話題的情景，免得突兀，誤事。
而所長聽了淩老板的閑話，朝岔道上去想了，覺得淩老板閑話雖然婉轉，果然還是為淩小姐而來，為淩小姐而來當然是討要關於阿膩頭的說法，不由暗暗叫苦。
照道理，過去蠻長辰光了，阿膩頭的騷擾事件確實應該給淩老板一個說法了。不過，捉不到阿膩頭，一時還真難有說法，所長有點難以啟口。正沉吟著。
淩老板繼續講：“儂想想看，我這個女兒天生就是不讓我過太平日子，又出事體了，為了我這個煩心的女兒，我隻好又來求儂了。”
所長看到淩老板神情凝重，一麵孔官司的腔調，暗暗吃了一驚，心想又出啥新事體了？難道阿膩頭又騷擾淩小姐啦？無聲無息了一段辰光的阿膩頭，難道又冒出來作妖了？假使阿膩頭重新作案，所長覺得自家追捕不力，是有責任的。就歉意地對淩老板講：“放心，儂的事體就是我的責任。有啥事體，儂講，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有所長這句閑話，淩老板長長鬆了口氣，這才進入正題，講：“我的管家和我女兒發生了一點衝突，我管家被儂派出所捉起來了。“
所長不由好笑起來，講：“哪能可能有這種事體。我捉儂管家做啥，”
淩老板就一五一十地講了事體的全部經過，請求所長能放管家回去。
所長這才明白了，淩老板講的管家就是被群眾揪到派出所裏來的凶手。
不過，群眾扭送凶手來派出所的辰光，所長還親自聽取了辦案人員的匯報，可以講，已經基本了解過案情的信息。
一個被群眾捉了現行的“殺人犯”，而且渾身血跡斑斑，可以講是人證物證俱全。
現在淩老板講的情況跟群眾反映的情況雖然大相徑庭，不過也是一麵之詞，沒有弄清爽案情前頭，哪能好輕易放人呢！
所長是個有原則的公安人員，當然不會答應淩老板的要求。
剛剛升起升起的希望又成了泡影，淩老板撈人的想法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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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榔頭實別別敲到了管家的額骨頭上，管家頓時感到額骨頭上一陣鑽心的痛，鐵榔頭敲額骨頭，哪能會不痛，不但痛，劇痛的同時，還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傷口洞洞裏噴出來，順著麵孔流下來，伸手一擼麵孔，摸得一手的黏糊糊，一看，嚇一跳，滿手的鮮血，麵孔也變成了關公，血血紅。剛想摸塊手絹揩一揩，手還沒有來得及伸進衣裳袋袋裏，卻看見淩小姐眼睛定陽陽，木瞪瞪看牢自家，心裏想：“哪能啦！又要有啥事體了？”
還沒有等到管家想清爽是哪能一樁事體，隻看見淩小姐隨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後仰麵朝天困倒了地上。
淩小姐昏過去了。
管家馬上意識到出大事體了，再也顧不得自家額骨頭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流，也顧不得一手掌心裏都是血，手絹也不摸了，麵孔上的血也不揩了，一麵衝向淩小姐，一麵還不忘記對女傭小姑娘急叫：“快點去叫淩老板。”
女傭小姑娘從來沒有碰到過眼門前的這種事體，看到管家一麵孔的血，又看到淩小姐一屁股坐下去，困倒了地上，一記頭就不動了，大概死了。老早三魂嚇出了兩魂，一個人像落掉了魂靈一樣，六神無主，呆篤篤立著，像根木頭樁子。聽到管家叫伊去尋淩老板，猛地像剛剛困醒，一個激靈，二話不說，轉過身、拔腿就朝門外頭跑。
跑出門口，已經跑出了老長一段路了，才突然想起來，淩老板在啥地方也不曉得，哪能去尋法，趕緊回轉身，奔回房間，想向管家問清爽淩老板的去向。
女傭小姑娘一踏進房間大門，驚悚的一幕，讓女傭小姑娘驚慌失措地驚叫起來：“殺人啦，救命啊……”
女傭小姑娘，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管家正捧牢淩小姐的頭，淩小姐已經是一麵孔的鮮血……不是殺人，還是啥？
女傭小姑娘頓時失魂落魄，一麵驚叫，一麵返身衝到了門口外頭。驚叫聲刺耳，淒厲，刺破了弄堂裏平靜，在弄堂裏回蕩起來，傳得老遠，撞擊著家家戶戶的大門。
其實，是女傭小姑娘心急慌忙當中看走了眼火，出現了錯覺。
管家正在搶救淩小姐……
管家曉得，自己受點傷，出點血是小事體，養兩天就過去了，就是破相，老人的一張老皮老麵孔，也無所謂了。倒是淩小姐，淩老板再三關照要照顧好。這倒好，不但沒有照顧好，反倒是，弄得淩老板的心肝寶貝，剛剛出醫院，回到屋裏廂，屁股連凳子也沒坐熱，就出大事體了，竟然昏倒了地上……
搞成了這副賣相，哪能對淩老板交代。管家頓覺壓力山大，有泰山壓頂一樣的壓力。
當然，救醒淩小姐最重要，管家老早忘記掉了額骨頭還在痛，血還在流。不顧一切，衝到淩小姐的身邊，一屁股坐到地上，搬起淩小姐的頭，枕到自家的大腿上，顧不得滿手是血，也顧不得額骨頭上滴滴答答流下來的血，滴得淩小姐一麵孔的血，隻顧著用大拇指的指甲直接按到了淩小姐的人中上，用力掐著，這叫“掐人中”……
照老法頭裏的講法，但凡有人昏倒，“掐人中”是必須的救命辦法，這個辦法也確實好用，多數人昏過去，一掐人中，都能緩過神來，當然不包括真要死快的人。
淩小姐是暈血，一看到鮮血就會昏倒。困了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出人性命了，腔勢難看，危險卻不大。
管家在淩小姐人中上掐了兩三記，淩小姐就緩過了一口氣，眼看有了起色，管家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再掐，估摸要不了再掐兩三下，淩小姐就會醒過來了。
恰恰被女傭小姑娘衝進門來，一聲驚叫，事體就被弄得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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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傭小姑娘衝出淩小姐房間的大門，叫救命的聲音尖利刺耳，一下子劃破了弄堂的平靜，瞬間，好幾家鄰舍的門打開來，一聽到叫救命，曉得是出人性命了，這還了得，紛紛衝出門來，第一個衝出家門的是對門的黃伯伯和李家嬸嬸，三步兩步衝進了淩小姐的屋裏，一轉眼功夫，交關鄰居相繼也跟進門來，不多一歇，房間裏已經軋了滿滿一房間的人。
大家看到的狀況確實嚴重，一個不曾看見過的陌生男人，滿麵孔是血，正捧牢淩小姐的頭不放，被陌生男人捧牢頭的淩小姐，也是滿麵孔是鮮血……
這趟真出人性命了……
黃伯伯哪能容忍得了，竟然有人光天化日地到弄堂曆來行凶，頓時熱血噴湧起來，怒不可遏，二話不說，衝上前去，從背後頭，一把揪牢管家後脖衣領，還沒等提起來，一眨眼功夫，又有好幾個男人已經衝了上來，擰胳膊的擰胳膊，揪頭發的救頭發……
還來不及衝上來的眾人，先用嘴巴窮喊起來，有人大叫：“流氓，請伊吃耳光。”
有人叫：“凶手，打煞伊算數。”
有人叫：“伊想白相淩小姐，割掉伊的家私。”
管家渾身瑟瑟發抖，在人縫裏，硬勁挺起頭頸骨，大叫：“各位鄰居，各位鄰居，誤會了，誤會了。”
這種辰光啥人還聽得進管家的辯解，一歇歇辰光，管家已經是盤中餐，口中肉，任人宰割了。
還是有人的腦子比較清醒的，提醒大家，講：“不要弄髒了阿拉的手，送伊去派出所算數，讓伊嚐嚐關牢監的咪道，看伊褲襠裏的家私還敢再癢伐！”
事體好像一下子講到點子上了。
大家一聽覺得對頭，送派出所最妥當。於是，眾人七手八腳，像拎一隻待殺的羔羊，朝門口拖過去。
管家還是努力掙紮，雙腳死死蹬地，不肯朝前走，嘴巴裏還在大聲喊叫：“誤會了誤會了，我是在救淩小姐。”
有人朝管家大吼了一句：“放屁！”
現在這種辰光，管家的閑話是等於放屁，屁還有臭咪道，管家的閑話等於白講，比屁還不如。
聚攏來拖管家的人越來越多，用的勁道也越來越大，管家本來模子就不大，幹脆被拎得雙腳離地，已經像一隻小雞，被七八雙手，提著，拎著，拖著，一路直奔派出所而去……
管家被拖出門去，看熱鬧的人也隨之跟了出去。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淩小姐還是一副昏昏沉沉的腔調。
李家嬸嬸是細心人，自家有一套救人的辦法，把淩小姐抱到眠床上，困平，去灶披間燒了一壺開水，又回自家屋裏拿了糖罐頭，衝了一杯糖開水，一湯勺，一湯勺，慢慢喂進淩小姐的嘴巴裏。
窮人家總認為糖水是樣好東西，女人痛經，吃紅糖水，一吃就會緩過來，有人胃不適宜，糖開水一喝，胃就暖暖的，最能提精神。
淩小姐從醫院出來到現在滴水未沾，有點低血糖，加上暈血，就暈倒了，現在暖暖的糖開水一進肚皮，就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嘴巴裏流過喉嚨，一直暖到胃裏，心也暖暖的熱起來。氣也緩了過來，慢慢腦子有點清醒了。
等到李家嬸嬸端了一盆溫開水，幫淩小姐揩清爽麵孔上的血跡，淩小姐醒過來了。
血跡揩去，露出長長的，粉紅色的傷痕，李家嬸嬸心一顫，手也抖了，講：“這個惡人心真狠，哪能下得了手，阿彌陀佛，痛伐？”
淩小姐被水一激，更加完全清醒了，聽到李家嬸嬸的閑話，淩小姐講：“已經是老傷疤了，不痛了。”
李家嬸嬸一時還沒有弄明白，明明已經是滿麵孔的血哪能會不痛呢，正想問問清爽，淩老板來了，看到淩小姐困在眠床上，旁邊坐了個陌生女人，奇怪了，就問：問：“伊人呢？”
淩小姐一麵孔茫然，伊曉得父親是在問管家的去向，不過，伊剛剛從昏迷當中醒過來。伊當然不曉得管家到啥地方去了。
李家嬸嬸猜想淩老板是在問凶手的去向，講：“捉到派出所去了。”
“為啥？”
“伊要殺淩小姐。”
“不可能，不可能，大概有啥地方搞錯了。”
搞錯了？淩老板竟然講是搞錯了！真是不識好人心，李家嬸嬸有點生氣：“儂不相信？難道是我說謊了？儂早來一步，淩小姐還是一麵孔的血，儂再早來一步，還可以看到，凶手撳牢淩小姐的頭不肯放，是弄堂裏的人從凶手手裏廂救出了淩小姐，是我剛剛幫伊揩清爽一麵孔的血，儂看，麵盆的水還沒有倒掉，血血紅的血水，總不是假的，儂來前頭，淩小姐人還是像死人一樣，是我救伊醒過來的……”
李家嬸嬸講得活靈活現，淩老板一時懵了，事體哪能會弄到了頭破血流的地步，不過，淩老板還是不能相信管家會傷害淩小姐。
淩小姐也湊到麵盆裏看了一眼，李家嬸嬸講得沒有錯。麵盆裏果然是血血紅的血水，淩小姐也是一麵孔的詫異，一時也懵了。
3、
淩老板聽李家嬸嬸講，管家被群眾扭送派出所了，馬上就趕去派出所，要把管家截回來，哪怕用自家換伊，也在所不惜。
等到淩老板趕到派出所的辰光，管家已經被關進了有兩道鐵柵欄門的羈押室裏了。
淩老板一踏進派出所大門，還看到派出所的院子裏聚集著群眾，義憤填膺的群眾還沒有散去，也不肯輕易散去，依舊叫著，喊著，要求嚴懲凶手，群眾所講的凶手肯定是指管家。
群眾群情激憤的議論，淩老聽得清清爽爽，心裏明白，秀才碰到兵了，就算有理也肯定講不清，管家的冤枉官司要想弄清爽，難，要想撈管家出來就難上加難了，群憤難平嘛。
淩老板不敢驚動群眾，貼著牆邊，避開還在鬧哄哄的人群，低頭，疾走，熟門熟路，去了走廊盡頭的樓梯，上二樓，直接去到所長辦公室，淩老板想到了派出所所長，希望見到所長，也許會有點辦法好想。
所長一看淩老板進門，是老相識，馬上讓座，倒茶……
所長熱情管熱情，心裏卻嘀咕起來，這個老朋友今早又來做啥？當然，伊絕對不會想到，把淩老板和今早被群眾扭送來的殺人犯聯係到一道去。伊隻想著淩老板的到來，是要救寧波女人，或者要詢問阿膩頭的案情。偏偏統統辦得都不順利。
自從上次抓捕阿膩頭失敗以後，阿膩頭突然就跑得無影無蹤了，盡管一直在追查，還協調其他地段的派出所協查追蹤，也都無功而返。阿膩頭像是從世界上突然蒸發了一樣。救寧波女人也難，現在嚴查投機倒把。這樣一想，心裏就有了歉意。
所長換上一副笑嘻嘻的麵孔，更加客氣，關切地問起淩小姐的傷情：“淩小姐康複得差不多了吧。”
淩老板重重地歎了口氣，講：“哎，這一腔，日子難過。我這個女兒，天天討債，像一塊堵了我心口頭的石頭，搬也搬不開。“
淩老板有自家的心思，因為伊看到樓下頭群情激憤的群眾，曉得事體有點難辦，唯恐直接講要撈人，肯定會被所長打回票，故意繞著圈子，打悲情牌，讓所長循序漸進地進入話題的情景，免得突兀，誤事。
而所長聽了淩老板的閑話，朝岔道上去想了，覺得淩老板閑話雖然婉轉，果然還是為淩小姐而來，為淩小姐而來當然是討要關於阿膩頭的說法，不由暗暗叫苦。
照道理，過去蠻長辰光了，阿膩頭的騷擾事件確實應該給淩老板一個說法了。不過，捉不到阿膩頭，一時還真難有說法，所長有點難以啟口。正沉吟著。
淩老板繼續講：“儂想想看，我這個女兒天生就是不讓我過太平日子，又出事體了，為了我這個煩心的女兒，我隻好又來求儂了。”
所長看到淩老板神情凝重，一麵孔官司的腔調，暗暗吃了一驚，心想又出啥新事體了？難道阿膩頭又騷擾淩小姐啦？無聲無息了一段辰光的阿膩頭，難道又冒出來作妖了？假使阿膩頭重新作案，所長覺得自家追捕不力，是有責任的。就歉意地對淩老板講：“放心，儂的事體就是我的責任。有啥事體，儂講，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有所長這句閑話，淩老板長長鬆了口氣，這才進入正題，講：“我的管家和我女兒發生了一點衝突，我管家被儂派出所捉起來了。“
所長不由好笑起來，講：“哪能可能有這種事體。我捉儂管家做啥，”
淩老板就一五一十地講了事體的全部經過，請求所長能放管家回去。
所長這才明白了，淩老板講的管家就是被群眾揪到派出所裏來的凶手。
不過，群眾扭送凶手來派出所的辰光，所長還親自聽取了辦案人員的匯報，可以講，已經基本了解過案情的信息。
一個被群眾捉了現行的“殺人犯”，而且渾身血跡斑斑，可以講是人證物證俱全。
現在淩老板講的情況跟群眾反映的情況雖然大相徑庭，不過也是一麵之詞，沒有弄清爽案情前頭，哪能好輕易放人呢！
所長是個有原則的公安人員，當然不會答應淩老板的要求。
剛剛升起升起的希望又成了泡影，淩老板撈人的想法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