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個開頭,五位管帶便紛紛將這一個月,甚至這一年來所要解決的問題都傾倒了出來。


    直到銅壺已經漏至戌正時分,五位管帶的聲音才不再響起。


    裴解拿起最後一張紙,看著隨後一列的起首編號“百廿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帶著疲憊的聲音說:


    “大家都沒有要說的了吧?


    今日大家都先回吧,明日我們再商量這些事的先後輕重。”


    “別呀,打鐵趁熱,直接商量了吧。”


    裴解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代素娥一臉享受地坐在蔣卓蔣沛身邊。


    便笑著回她說:“打鐵趁熱也是要分情況的,我們今天打的這鐵就是冷卻一晚才更好。


    我保證,這帥氣的小官人,明日有明日份。”


    “兩位蔣家弟弟明日還來?”代素娥親自確認,看著蔣氏叔侄點了頭,才道,“那好吧,我先回了。”


    說罷起身便走,毫不遲疑。


    眾人也紛紛笑著起身散曲,隻史延明留下和裴解一邊整理,一邊商量劃分輕重的標準。


    “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已經走出正廳的韓茂昌又反身回來:“近幾日我們巡山的時候,聽到後山的棲雷洞中似乎有些異響。”


    “棲雷洞?”裴解第一次聽說。


    不僅裴解詫異,就連史延明也愣了一會兒。


    “好的,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我來和裴小娘解釋。”史延明溫和地笑著說。


    看著韓茂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史延明才開口:“這棲雷洞是佩瀾王在時定下的一處禁地。


    此事極隱秘,除了幾個必須知道的人外,就連顏玉和顏玫都隻知道有禁地,不知道有棲雷洞。”


    “哦?”裴解的疲倦和睡意一掃而空。


    可史延明隻是麵有愧色地笑說:“我也隻是知道有這麽一處地方,並不知道其究竟。”


    “那這異響,嚴重嗎?”


    “這,我也不知道。過去的這十來年沒響過。若想弄清楚其中緣由,怕是要盡快去一趟。”


    “若萬一當初是因為危險被禁呢?”裴解很擔心遇到不可知的危險傷及自身性命。


    “那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啊?”


    “哈哈哈哈……”史延明看著一臉糾結的裴解,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陷入危險中的。


    去休息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山上的事情如此熱心,可是天大的事也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重要。”


    “對!”裴解飛快讚同,手上一邊收拾完紙筆,“走吧。”


    兩人並肩走到正廳外,裴解借夜色掩麵問:“你應該一開始就知道私製軍械是誅九族的重罪吧。”


    “知道。”史延明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回答的很是輕快,“不僅我知道,山上的很多人都知道。”


    “那你們……”


    史延明聽懂了裴解未出口的疑惑,笑著打趣:“平日裏一身反骨的你,竟然問這個?你今日被人換了魂不成?”


    裴解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史延明引著裴解在一處露天的石凳上坐下,才開口:


    “山上的人與山下的人不同,山上的人都是沒有家的。


    不僅沒有家庭,也沒有家族,甚至沒有家國。


    我們唯一有的就是為自己所認可、所選擇的家人。


    這個家人既是一個具體的人,又是一個模糊的、籠統的、混沌的概念。


    所以一個人可能會為另一個具體的人付出一切,也可能會為,嗯,一股勁……


    對,就是一股勁——這裏的人都沒有什麽宏大的願望,但是他們有十分清晰的好惡,總是能夠非常精準地找到最合自己脾氣的人——那其實就是一股勁。


    我們也可能會為這一股勁付出生命。


    所以誅不誅九族,是不是叛國,對於山上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總該給顏氏兄弟說一聲吧,或許今日這場禍事可免。”


    “以顏玉那貪生怕死的性子,如果跟他說了,怕是蒲渠山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說到顏玉,史延明一臉鄙夷。


    “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探棲雷洞?”


    裴解雖然也對顏玉很是不耐,但是史延明臉上的鄙夷之色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便轉移了話題。


    “怎麽,你要一起?”


    “剛才誰信誓旦旦地說‘不會讓我陷入危險’,這不是已經默認我一起了嗎?”


    “說到這,你為什麽對我蒲渠寨的事情如此上心?”


    “我想要取代顏玉當首領啊。”


    “不,那不一樣。


    如果你隻是想取代顏玉,我們五人既然已經隨你走進了正廳,你隻需要拉他下馬,然後取而代之就好。


    可是你並沒有,反而是去關注每一名山眾的困難,就好像……


    就好像你對每一名山眾都負有責任,甚至包括顏玉。”


    裴解沉默地望著天空,就在史延明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如囈語般歎息道:


    “大家都好好活著,就很好。”


    翌日一早,眾人再次齊聚正廳,將昨天整理出來的一百二十八項問題逐一討論、分級、分工……


    裴解沒有宣布什麽規則,也沒有搞什麽動員,隻是按部就班地一件接一件地處理。


    整個過程中,無論大事小情,她都沒有去追究任何人的問題,都隻探討眼下的解決方案和以後的預防之策。


    最多是做一些延展,將一些清單上沒有的事情拎出來。比如晾曬糧食的穀場的修建、漁獵技巧的傳幫帶、山上的巡邏和防衛機製的調整等。


    五位管帶本就是極聰明的,且除了李根之外,年齡都比裴解略長,生活經驗也比她豐富。在幾輪討論之後,他們便不再需要裴解的帶領,自己便可以按照剛才的套路去思考、解決問題。


    這一刻的他們再沒有了不屑、狂狷、不羈……有的隻是認真、負責、靠譜……


    看到這一幕,蔣氏叔侄和韓製心詫異不已。就連顏玉也消停下來,沉默地若有所思。


    “原來我是最討厭來這正廳的,如今不僅有帥氣的小官人,還有如此有意思的事情,這正廳多來幾次也不錯。”


    商量完最後一件事情,代素娥一邊活動著柔軟的肢體,一邊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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