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亭興奮不已,腳步輕快地坐到桌邊,伸手欲拿錢的時候,馬致遠卻一抬手:“慢,且容我再想想。”


    馬致遠的腦子裏,裴解的話一股腦地湧出來:


    “我裴家傳承千載,一個重要的心法就是:接受人生的虛無。”


    “此事雖有凶險卻不在你,於你是機緣。”


    “我原以為能說出‘精力相當,氣場相和,心神相應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之話的馬官人,是世間少有的聰明人。”


    “單憑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因為我不僅是我,我的背後是一個百代千載如一日地勤勉、克製、守分的家族積澱;


    是一份由寰宇四海的真正勇士共同鑄就的不甘庸碌、永不滿足的精神;


    是一個用鮮活、自由、靈動與詩意譜織的另一個世界。”


    “你是以什麽身份在問?你又是在問誰?”


    是啊,自己哪裏是真的想了解,答案明明就在那裏,卻硬是要閉著眼睛追問答案在哪裏,不過是想證明自己的不凡而已。


    這小女娘,不是聰明,而是恐怖啊。


    “罷了,你且去吧。”馬致遠歎息一聲,摸出五個銅板推給改亭,便自顧自地上炕歇了。


    他翻來覆去地輾轉良久,終於睡熟了。


    可是沒過多久,濃睡正酣的馬致遠,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他斂下心頭的煩躁,堆起笑容打開門——和氣生財四個字,他是最有體會的——裴解目光清冷地站在門外。


    隻見她左手托著自己的心髒,右手拉起馬致遠就飛到白天的那個涼亭外,輕輕伸出手一碰,涼亭、山石、瀑布……甚至高遠的天空和偶然劃過的鳥兒,都變成煙塵潰散了。


    整個世界變成了烏蒙蒙地一片虛無,天地亦不複存在,隻剩他和裴解兩個人。


    裴解轉身,嘴唇翕動,顯然是在對他說著什麽,可是馬致遠卻怎麽都聽不清。


    當他想要凝神細聽的時候,裴解的身形卻突然開始變大,口中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直到最後變成了轟鳴。


    那轟鳴聲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淹沒包裹,讓他呼吸不得。


    他手忙腳亂地拚命掙紮,終於將不知道什麽時候裹在頭上的被子一把扯下,這才得以從夢中醒來。


    馬致遠猛大口喘著粗氣,待氣息稍緩,才反應過來,夢中的裴解說的是:臣服於我吧。


    馬致遠起身來到窗前,星星也紛紛下值睡去了,隻遙遠的東方的天邊,一絲若有若無的魚肚白還在堅守著。


    椒泥牆壁透出來的暖意,讓他心中稍定,倚在窗邊與冷峭的山風對峙。


    這一夜馬致遠再未睡去,直到烏蒙的天色中響起嘹亮婉轉的鳥叫聲,便直接起身來到了裴解的屋門前。


    他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努力地將那些想要一齊湧出的話編排出一個自己滿意的隊形。


    裴解本就還在貪睡的年紀,這幾日出於身為階下囚的覺悟,每次改亭過來送早飯的時候,便強打精神起身。


    昨日有了馬致遠居中調和,又亮出了靈寶閣主的身份,便提前和改亭打好招呼:不要打擾自己睡覺。


    改亭笑眯眯地應了,本以為裴解最多到巳時總能起了,便貼心地留了飯菜,卻不想裴解這一覺竟然一直睡到了未末時分。


    即便是裴解提前和改亭打過了招呼,馬致遠還是忍不住疑心裴解是在故意磋磨自己:


    麵對這麽重大的事情,她怎麽能睡得著呢?


    馬致遠忍不住一遍遍地趴到裴解的門口往裏張望,仿佛他多看一遍,裴解就能早點自然醒來。


    “我說老馬,你要是找裴小娘子有急事,你就直接叫醒她唄。”


    住在七號房的蔣卓蔣沛叔侄和馬致遠是舊相識。


    兩人按照慣例卯時起身晨練,看到馬致遠時先是不敢置信,隨後便是好一番驚喜地敘舊,最後幹脆一起在七號磚屋用了午飯。


    吃罷午飯,三人再沒什麽可交流的,馬致遠便進入到了這種“走望”模式。


    蔣氏叔侄看得心累,便忍不住出言相勸。


    “不,不好叫醒的。”馬致遠伸著脖子望著裴解的房門,心不在焉地說道。


    “那你就先該幹嘛幹嘛去,反正你就在她隔壁,她醒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不好不等的。”馬致遠看著蔣氏叔侄不理解地表情,強壓局促道。


    蔣氏叔侄對視一眼,蔣沛哈哈笑了一陣,突然湊近馬致遠低聲問:“莫非這裴小娘子真是你們靈寶閣的人?”


    馬致遠猛地睜大眼睛,凜然地望向蔣氏叔侄,見他們都聚精會神地望著自己,飛速眨眨眼睛掩下情緒,倏然一笑:


    “你們這話從何說起啊?”


    蔣沛見狀眼中精光一閃:“行了老馬,你忘了我們爺倆是幹啥的?就算你掩飾得再好,也難逃我們爺倆的眼睛。”


    馬致遠不為所動。


    “如果我們會對裴小娘子不利,她怎麽可能拚死救我們?”蔣卓道。


    馬致遠依然不為所動。


    蔣卓還想再勸,蔣沛攔住了他。


    “你可知這裴小娘子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連殺十人,滅了林家滿門的凶犯。”


    “就這,你們還說對她沒有惡意?”馬致遠怒喝。


    蔣卓狡黠一笑:“我們都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蔣沛補充到:“因為靈寶閣被冤枉。”


    蔣卓自然而然接話:“人家一個小女娘,因為你靈寶閣淪落至此,如今你還要藏著掖著嗎?”


    馬致遠眼睛轉了又轉,終於開口道:“昨天,裴小娘子的確自稱是我們靈寶閣的人,所以我今日才一早過來等她。”


    “她自己說的?”蔣沛問。


    “都說了是自稱。”馬致遠雖然知道自己算不上聰明,卻也總忍不住厭蠢。


    蔣卓接著問:“她在你們靈寶閣地位應該不低吧。”


    馬致遠的目光從蔣氏叔侄的麵上逡巡而過,冷哼一聲:“我可不是凶嫌,你們要是想知道真相,是不是應該拿出點誠意來?”


    馬致遠把真相兩個字咬得很重。


    蔣卓麵上閃過惱怒,立時就要發作,恰此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裴解打著哈欠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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