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拜師宴醉酒到突然被緝捕,裴解意識是空白的,甚至連人生經曆的記憶也隻有三個月而已。


    從被緝捕到當堂審理,裴解對於認罪一直是抗拒的,因為招認除了代表她要背負莫須有的罪名外,還意味著她承認了林家人——她僅有的三個月生活記憶中的家人——被滅門。


    從裴解剛才的反應來看,後者對她意義更加重大:她不怕莫須有的罪名,她怕的是失去家人。


    而自己帶著胡鏞和彭儉去看她,就是在告訴她林家確實被滅門了,是換了種與刑訊逼供不同的形式在客觀上逼她承認並接受這個對她來說錐心不已的事實。


    胡鏞的各種大刑沒能讓裴解接受的‘事實’,因為自己而毫無反抗的接受了。可是如果沒有自己呢?


    她不是不勇敢不堅貞,她隻是更重情義。


    顯然,在已經逝去之人的情義和與生者之間的情義,她選擇了後者,選擇了活在當下。


    可是失去林家人的那份痛,是她難以承受的。思緒稍有觸及,她就不受控製地想要自絕。


    好在自己在裴解身上散發出濃厚而猛烈的自絕氣息時,及時地認清了這一切,否則她可能真的就把自己逼死了。


    昨天才遭了重刑,今天又經曆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她需要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彌合這份創傷,去考慮未來自己該如何在這繁雜卻孤單的世界自處。”


    當衛氏意識到這些的時候,便毫不猶豫地離開。


    可是饒是她盤算的再好,也架不住有故意來搗亂的。


    衛氏前腳剛離開,被騙在郊外吹了半天冷風的蔣諺便直接衝到了牢房門口。


    原本怒氣衝衝的他,在看到裴解的時候卻瞬間冷靜了下來。邁著四方步走到旁邊拎了把條凳過來,一副大馬金刀的模樣坐上去,隻是靜靜地打量著裴解,並不說話。


    可是他越是這樣,門口的兩個衙差越是緊張。此刻的他們在裴解的眼裏就是兩隻弓背炸毛的貓,隻要對麵的人一開口,他們的貓毛就會化作利箭激射出去。


    現在的裴解無心在意任何事,隻是那樣靜靜地躺著。


    蔣諺靜靜看了裴解許久,終於開口:“你這失憶裝的不錯,看見我這個親手殺死你父母的人,都能無動於衷。”


    他的話讓周圍的人都是一愣,不論是裴解、值守的兩個衙差、還是聽到消息匆匆趕來,剛剛才到拐角處的胡鏞。


    他匆匆趕來自是怕蔣諺對裴解不利。


    可如今聽蔣諺這口氣,或許不需要自己出麵。


    他收住腳步,輕聲派人去叫來書記官,在拐角處靜靜地聽著蔣諺繼續道:


    “可是既然活了下來,既然要裝失憶活下去,為什麽還要用裴解這個名字呢?想引靈寶閣的那些人找到你麽?”


    蔣諺的語氣嘲諷至極,就仿佛眼前的裴解是他扣在琉璃盞中的螞蟻。任她在其中如何團團轉,隻要自己不掀開杯盞,裴解隻有死路一條。


    而他自然是不會掀開杯盞的。


    “你以為公主當時為何直接下令殺了你?不妨告訴你,我們派到宋國的人已經和裴家聯係上了,即使沒有你,我們也能順利接管靈寶閣。


    所以你還是歇了心思乖乖受死吧,不要再掙紮了,更不要再玩這種虛晃一槍的幼稚把戲,否則隻會讓更多的林家為你陪葬而已。”


    聽到林家,裴解的心抽動了一下,眼淚從心髒湧出,滋潤了幹涸地眼眶之後,從眼角緩緩流淌而下。


    裴解沒有動,任由眼淚肆流。


    蔣諺敏銳地感受到了裴解情緒上地變化,他眼中地觀察玩味變成了興奮:殺了三次都沒殺死,這是自己的最大敗筆。自己要好好地出這口氣。


    “不僅你父母是我親手殺的,林家的那個得烏也是我殺的。”


    得烏是契丹語裏的弟弟,蔣諺是在說林睿。


    裴解擦幹臉上的淚水緩緩起身,麵對著蔣諺盤腿而坐,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蔣諺臉上的興奮更甚:“你知道那個得烏心悅你嗎?我進去的時候,他還醉著,可是嘴裏卻一直叫著阿姊。阿姊是你們漢人對額莫額的稱呼嗎?”


    額莫額是契丹語的妻子。蔣諺的漢話說得很好,他是在故意羞辱裴解和林睿。


    裴解的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


    蔣諺看著裴解繃緊地手臂狂笑著,聲音越發猥瑣:“他還想要親我。如果他不是漢人賤民,我也不是不可以。”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左手的袍袖,舔著嘴唇淫笑道:“你猜我怎麽回應他的?我用尿澆醒了他,然後一刀解決了他。哈哈哈哈,我們契丹貴族,從不趁人之危。”


    說話之間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放在腰間的軍製環刀上,仿佛在摟著兄弟的肩膀榮領軍功一般。


    “你在撒謊。”裴解清冷的聲音響起,沒有憤怒質疑,更沒有歇斯底裏,隻是冷靜客觀的陳述。


    蔣諺這才發現,裴解繃緊的手臂不知何時放鬆了。


    還不待他做出反應,拐角處的胡鏞也閃身出來:“蔣大人,好興致啊。不去貴族圈子裏攀附,跑到我們賤民群裏來講故事。”


    蔣諺明白,再待下去自己討不到任何便宜,便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見他徹底走遠了,胡鏞這才回身對裴解道:“他武功高強,而且有官職在身……”


    胡鏞的話點到為止,接著深施一禮:“讓師姊受委屈了。”


    “謝謝你。我餓了。”


    胡鏞受洪叔所托是他們之間的事,自己與胡鏞並無交情,所以裴解從不覺得胡鏞有義務照顧自己。可是這話不容易說清楚,裴解也不想說,因此隻以真誠來回應。


    “將夢粱角兒所有菜色都索喚一份來。”感受到裴解善意的胡鏞大方地吩咐手下。


    很快幾食盒的角兒便陸陸續續地送到了。


    衙差已經搬了桌凳進來,胡鏞一邊拿出食盒中的角兒,一邊說:“建昌縣不似其他縣,人口雜不說,流動性還大,要處理的事情也就多。所以我們專門留了一隻信鴿用來索喚夢粱角兒。”


    裴解卻沒有心情和他扯閑客套,一邊大口地吃著酸菜餡的角兒,一邊開門見山地問:“關於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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