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流雲幾許愁。


    他們殷殷切切地望著我,我一時冷不下臉來,隻得將聲音放到最平淡無奇的樣子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便是走,又能走到哪裏去,屆時若讓女帝知曉是你們放我走的,害了你們無辜受牽連,我也於心不忍!”


    “雖是有百密一疏的事情,可屬下也願意為了姑娘冒一次險!”那人抱拳道:“況,淮大人之前已是打點好,差屬下們送姑娘一路去北城門那邊,有一匹快馬拉的馬車候著,吃穿用度俱是一應備齊了!”


    北城門。


    淮寧臣,你莫不是生怕我去了南邊,又在以後遇見陸景候不成。


    我心知這樣想隻是小人心思作怪,垂眉閉了眼複又睜開與他們道:“附耳過來!”


    他們依言將一邊的麵側了過來,我低聲一笑:“你們當真女帝能放心,她雖是隻讓你們二人押我去那司春坊,可以她的性子,隻怕是在後頭跟著數十號人監視著!”


    他們身形俱是僵在原地,我退後一步與他們道:“趕緊走著罷,我不必拖累你們,也不必拖累淮大人!”


    他還有似錦的前程,如玉的家世,我何苦去害了他。


    我見他們開始遊移不定起來,便自己背過身去朝他們道:“時候不早了,快些將我送到你們便可回去交差,快走罷!”


    他們再是沒有說話,一路沉默著帶我往東北方向的鬧市裏去了。


    司春坊從門外便是一地的紅緞鋪的,上頭以金線繡的百鳥呈祥的賀圖,也不知是賀這天下之君,還是賀做官之人。


    官家的娼妓坊都是這般氣派奢靡,從外麵極遠的地方便能問道一股淫靡的脂膏氣味,說不出難聞,也不是什麽可以吃那個時間受得住的氣息。


    那個送我的侍衛終是憋紅了一張臉與我道:“姑娘,算是屬下以這顆項上人頭求您了,若是淮大人知曉您終究是進去了,隻怕他也會怪罪起咱們!”


    “不妨事!”我輕飄飄地開了口:“待你們與這司春坊的嬤嬤交待明了了,你們再去北城門處,將候著的馬車趕走便是!”


    我們正走至門楹處,當家的嬤嬤笑得一臉褶子地迎了上來,見了我身邊二人的衣著方知並不是客人,一時笑道:“官爺,這是從宮裏頭的新人不是!”


    我朝著那嬤嬤低頭作了個禮:“奴因不守規矩被陛下斥出宮來,道是貶為歌妓,聽憑嬤嬤安排!”


    那侍衛臉色都要發白了,我朝他們點頭一笑:“多謝二位大人將我送來……”


    “哎,既是過來作歌妓的,囉嗦什麽?還不趕緊……”那嬤嬤斂了笑便伸手過來,作勢要將我拉進去,卻是侍衛拿了劍鞘將那嬤嬤的手狠力一拍,嬤嬤驚叫一聲便縮回手去,滿臉驚懼著朝出手的侍衛點頭哈腰道:“老奴多有得罪,但憑官爺吩咐便是,吩咐便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也指不定今天這位姑娘被送到這裏,明日又會不會再出去!”他肅然了神色,對這嚇得不輕的老嬤嬤沉聲道:“陛下發了話,隻是讓姑娘做歌姬,不許再與別的齷蹉事有往來,若是有違,日後出了什麽差池,我們擔待不起,你一個當差的老嬤嬤更是擔待不起!”


    我抿著嘴聽他的話,那嬤嬤也果真不敢近身來動我,二位侍衛將右手中的劍揚聲喚道了左手掌心握牢了,竟是端端正正地朝我跪下行了個大禮,一人率先俯身與我道:“先委屈了姑娘,日後等陛下氣頭下了,定會有回轉餘地的!”


    “現在這裏謝過二位大人!”我垂眉一笑,扶了他們起來:“日頭不高了,大人們先回宮去罷,這裏的事情我有打算,你們不必與淮大人多言!”


    他們忙著點頭,我轉身朝那麵色僵白的嬤嬤掩袖一笑:“勞煩嬤嬤將奴安排一下,奴先前並不會曲藝那些,還得要嬤嬤多擔待著!”


    嬤嬤畏首畏腳朝兩名劍眉星目的侍衛看了,嘴裏不住地討好笑道:“是了是了,有姑娘的這句話,老身自然不敢放肆了,二位官爺放心回去便是,老身領會意思了!”


    那兩名侍衛又是對我抱拳作禮,又是語言恭敬地說了好一會子的話,才有些不放心地離開了。


    那嬤嬤對我有些忌憚,不敢大聲說話怕招得其他人看過來,她咬牙想了一會,將自己手上一麵絲絹往我麵上蓋來,嘴裏道:“得罪姑娘了!”


    我知曉她此番動作是何意思,一時也是笑道:“嬤嬤思慮周全,多謝了!”


    她將我手挽住,帶我往前走,不時交代著門檻與台階,又低聲與我道:“姑娘本就生得惹眼,若是不與臉遮住,隻怕恩客見了有起麻煩!”


    我低聲一笑,全然沒了往日的矜持,隻是道:“日後若奴還有東山再起之日,定會與嬤嬤作報答!”


    她似是心花怒放地笑了一聲:“噯喲,姑娘真真兒地是懂事,嬤嬤等著便是,姑娘這幾日也莫要委屈了,有哪裏覺得不妥當的,便開口與老身提,無事的,啊!”


    她是湊近了與我說,我隔著這一層帕子都是要見著那厚厚的白粉撲簌簌地往下掉個不停,不動聲色地往後移了一步,正要笑著與她回話,卻是不慎撞到了從後頭路過的一人。


    我暗自驚了一驚,因不知身後那人是何高官顯貴,隻得快快拽住嬤嬤的手便要離開,卻不想那人竟是高聲一笑:“嬤嬤又收了什麽好貨色,還嬌滴滴地拿帕子給擋著,且將這帕子揭了,讓我等也開開眼恩寵一番可好!”


    他這一笑,引得附近的人紛紛看了過來,我一顆心騰地跳個不停,忙往嬤嬤的身邊站了一些,那嬤嬤也不愧是管了這司春坊許多年,當下便笑吟吟地開了口道:“啊呀,這不是秦公子麽,您今兒才來,碧言可是日日盼著您有許多日了呢?”


    “碧言那丫頭!”他低低有些放浪形骸地一笑:“隻怕抵不過嬤嬤如今身邊的這位了!”


    他這話一說完,周圍的人竟有叫好聲道:“嬤嬤還特意將她引路過來,隻怕是坊裏新來的頭牌不成!”


    嬤嬤笑了笑:“各位大人當真是拿老奴做玩笑耍呢?這哪裏是什麽頭牌,姿色一般也就罷了,連聲音都還比不過老身,她今兒早起時突發惡疾,冒了滿臉的紅疹子,別人不願帶她去醫館,老身念她往日還算乖巧,於是可憐她方才與她問診去了的!”


    我急中生智,將嗓子憋住朝了那嬤嬤道:“奴麵上癢得不行,需趕緊著回屋了!”


    聲音一出口大多數人都是泄氣地哎了一聲,自顧自地轉過身去做方才未做完的事情,之前的那位秦公子聽了我這粗嘎不堪的嗓子,也沒有再說話,嬤嬤趕忙朝他福了一福:“這丫頭就是事多!”她往旁邊拉了位龜公:“你個沒眼力見兒的,還不趕緊去招呼著秦大人!”


    秦大人不明所以地冷笑了一聲,也沒有再做糾纏,轉身便走了,嬤嬤舒了一口氣,顯然是放下心來,與我湊近了低聲道:“姑娘有所不知,這秦公子是位新得勢的秦大人府上的二公子,他上頭還有位姐姐,正是與朝中第一大紅人淮大人快要訂親的那位!”


    我心中一動,想起之前女帝故意在我麵前說起過的話,與她裝作不經意了道:“淮大人,可巧從前他進宮麵聖的時候,奴為他端過幾次茶水,可不是那淮寧臣淮大人!”


    “誒!”她低低一叫,止住了我道:“姑娘不好這樣說話,淮大人越來越得聖意,在京中哪處一站都是炙手可熱的大權貴,方才這秦公子啊!他是沾了淮大人的光,去了前幾日的平叛剿滅反賊有大功,陛下讚他秦家與淮家一般也是幾家忠良,龍心大悅便做主為這兩家說了親事!”


    我笑了笑:“都是才子佳人,想必秦小姐也是人中龍鳳一般的人物!”


    “那秦小姐讀了幾年學,說是不喜歡被別人做主的親事,尋死都鬧了好幾回!”


    我道:“那可是苦了淮大人,嬤嬤知曉的事情這樣多,往後還要勞煩嬤嬤多為我說些!”


    她連連點頭道:“是是,老身瞧著姑娘也是有眼緣,從前在宮中也是見過不少世麵的人物,若到了以後姑娘能平反了,還要請姑娘饒了老身今日瞎眼不認人的錯處!”


    她推開一處房門,側身將我讓了進去:“這是最幽靜的一處院子,隻有一間房,往日沒有旁人來,姑娘應也不喜與人打交道,老身便自作主張帶姑娘往這裏住下了!”


    我朝她彎身一福道:“多謝嬤嬤了!”


    她抿嘴一笑:“姑娘從宮裏一路行到這裏,現下也該餓了,老身去與你弄些吃的過來!”


    我忙道:“不必麻煩嬤嬤,隻教別人有閑著的與我端來就是了!”


    “姑娘在這裏也要隱蔽些,畢竟本是極出眾的模樣,這坊裏不少都是勾心鬥角,怕害了姑娘您,故而還是少現於人前為上!”


    至今想來,倒是更添惆悵。


    那些表麵上的恭順溫良是假的麽,隻是做給旁人看的麽。


    那麽這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如此多個日夜相處的時光裏,經由年華的滌蕩,還是不能向對方交由真心。


    還是說,本是鍾意於佳偶,卻因了殘酷無力的現實,演變成不可收場的地步。


    而這現實,無外乎就是金錢、地位、容貌,抑或是旁的不相幹的物事。


    總之,就是與愛情無關了。


    與之水**融一般聯係著的,或許是婚姻,或許是利用雙方的偽戀愛。


    紙醉金迷的三千繁華世界裏,有真心的愛意,也有因為權勢貪欲而逐漸向你靠近與你長相廝守。


    可廝守不到白頭,在他發現應該更有利的目標後,或許也絕對會毫不猶豫地一腳蹬了你,無關乎忠義,故而,這絕不是愛情。


    所以,真正意義上,這絕不是理想中的愛情。


    愛情不是要有鮮花,可卻一定要有滋養土壤的水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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