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怪我,沒有在往日留意許多,將紅玉翠璃從宮中帶出來也不過兩月有餘,我整日裏也隻是低頭想自己的事,竟是半點沒察覺紅玉是小六所喬裝而成。


    我眼皮子有些沉,一下子想太多有些讓我喘不過氣來,翠璃在旁邊小聲道:“姑姑,翠璃等著您快些好起來,咱們一齊把紅玉姐姐本人給尋回來吧!”


    我緩緩揚唇一笑,將眼簾蓋住了道:“好!”


    感覺翠璃又守了我一些時間,她坐在我身側不時輕握我的手腕感受脈搏,我嘴角輕揚著睡了過去,還在想著,這個傻丫頭。


    我又睡了足足一日,醒來快接近子時,我透著窗格子往外細細凝神了去看,還是有許多的火把燃著,我輕咳了一聲,見屋內沒有人又打算再睡一會,想必他們都已歇下,我睡到明日早上再用些膳正好。


    卻是咳聲剛落,門立時便被人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將我手腕摸著按住半晌,我見是白術,喜了半晌靜靜等她把脈。


    她倒還能一邊把著脈一邊與我說話:“我讓守著你的人先出去了,世間濁氣太重,你傷口未愈,恐沾了凡塵氣息礙事!”


    我輕聲笑了笑:“姐姐怎麽說話的,人家好意照顧我,你還嫌人家礙事……”我舒了口氣又歇了歇,重又閉了眼道:“聽他說夏力的官兵守得嚴,你之前是不能進來的,怎的現下又來了!”


    “他!”白術將我手腕塞回被子裏去,抿嘴道:“哪個他!”


    我想了想:“直呼他名字總是不好,可是我又不知他其他別名,學著別人叫些相公郎君的也委實怕羞,不好!”


    白術噗嗤了來笑我:“你喚他表字不就好了,或是他的名裏頭去掉姓兒的,不是都可以拿來喚嗎?總是他啊他的,怪道我見你和他都生分了!”


    “姐姐拿這件事來笑話我……”我咳道:“也不用管這許多,橫豎沒了幾日,往後也該換個人來喚他了!”


    白術怔了半晌,再開口似乎隱隱帶些怒氣,在夜裏高聲道:“蘇蘇,我隻知你向來沒什麽成大事的心思,卻是不知,你拿你的命也是可有可無的這般做玩笑麽!”


    我睜眼去看她,一時間說不上什麽?隻覺得這夜裏寒涼,連她的麵色都是帶了三分入骨的冷:“我今日以長姐的身份與你作交代,你隻管好好用藥便是,沒有我的放棄,你不許死!”


    她眸中倏忽有大滴的淚啪嗒地落下來砸到地麵上清晰有聲,我忍著胸腔的陣陣疼痛舔了幹澀的唇,她卻是止住我要說話的勢頭,霍地低身將我抱住了大聲哭出來道:“蘇蘇,你若是認我這個姐姐,就好好聽我的話,這世上最好的醫術與最好的藥材都等著來救你的命,你不會有事的,那箭雖是穿心,可你撐到如今便已經是菩薩保佑,定不會有事的!”


    因陸景候一直未與我提過,我也沒敢費心去問,故而我自醒來到而今也並不知我傷重幾許,姐姐的這話我朦朦朧朧聽了,總覺得像漏了些什麽?卻是有些遲疑,茫然張了嘴要去問她我到底傷到了哪裏。


    耳邊卻回憶起她方才的話音:“那箭雖是穿心!”


    那箭,雖是穿心。


    穿心……


    也難怪總不見好,時而渾渾噩噩睡著也覺得五髒六腑都是燒灼如油煎一般的撕裂疼痛感,卻原來……是已經穿了心的……


    被姐姐點亮的燭火在夜裏閃爍著映入我逐漸木然的眼中,那些晶亮的光卻突然像天際盡頭處的慘淡的星子沒有了動靜,我睜大眼去瞧,骨骸深處連著胸腔那頭卻狠狠地一顫,一股熱意急湧而上,我竟是陡地坐直了起來張口便嘔出了一灘濃血。(.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那樣明豔亮麗的胭脂紅,像極了我從前收的第一份閨閣女兒的禮物,我想不起來是誰,心口的碎裂聲音像荒藤野草迅疾生長的聲音嗞嗞作響,我見著這絲白錦被上團著的層層疊疊的血,終於是想起來了。


    白術見我這勢頭慌得大叫了一聲要扶我睡下,我卻是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蠻力來將她手腕狠狠捏住道:“姐姐,我求你,你將夏力找來,我若是不將那話與他說了,死也不得甘心!”


    她麵上慘白一片,連連道:“好蘇蘇,我的祖宗,你先躺好,姐姐這就去請他來,他這幾日都是在府外,若不是陸景候阻攔著,他隻怕現下就在呢?你莫要急,蘇蘇,你莫要急……”


    我腦中陡地一沉,隻將她往外一推,厲聲道:“時辰不多了,你叫他來!”


    我並不知這一口血吐得還有這樣的作用,竟是心中清明一片回光返照了起來,白術疾步跑出去的動靜傳開了,屋外早已是有人要踏著門檻走進來,我直直坐著沒有偏頭去看,隻喝了一聲:“都不許過來,我等夏將軍有話說!”


    門外紛亂的腳步聲齊齊止住,我低了頭凝神看著身上蓋的錦被許久,那一團妍麗的紅逐漸浸進了絲綢的紋理之中,開出妖冶的花來。


    “蘇蘇!”我不知夏力還可以來得這樣快,他跌跌撞撞著奔了進來,連氣都來不及喘勻了白著臉來與我道:“我隻等著你來找我說話,你快說,是有何事!”


    “你看!”我伸手緩緩抹了唇角最後一滴血漬,垂手往錦被之上指了去,吃吃笑道:“夏將軍可還記得從前你送我的第一份大禮,那盒胭脂的顏色,恰與我今日吐出的心頭之血的樣子一模一樣呢?”


    我定定看著他麵色瞬間似鬼青白,轉麵去看了門外,那裏站著陸景候與阿留,還有我身懷六甲的姐姐與一臉憂色的翠璃。


    “我雖不知郡馬爺到底犯了什麽事讓女帝這樣欲除之而後快,隻是夏將軍,你連事由都未告知便要抄了我陸家,我不服,全天下的人隻怕也不會服!”我忍住胸腔澎湃欲出的一口血氣,大聲朝他質問道:“以往恩怨我且不管,我這一箭隻當是還你成年前送我的那盒胭脂罷了,除卻這一切,我卻是要問一句……”


    我已是頭暈目眩手腳都冰涼不堪,卻依舊強忍著睜了眼去看夏力,他褪盡血色的臉與唇微微顫抖著,在不動的燈燭下,在我堪堪沒了力氣掀開的眼簾前,在陸景候無言的視線裏有些微的晃動,我提了一口氣,咽住喉間的最後一口血沫子,朝他高聲道:“你與淮寧臣到底是因了何事要來動我們!”


    我以為這番話會問得夏力啞口無言,卻未曾想,他竟是恢複了麵上的血色,帶上了激憤的潮紅猛地與我吼道:“蘇蘇,你太傻,我做的所有都不過是為著你,你到如今竟還是看不破,我為何要殺了陸景候,我為何要除了陸家,我還不都是為著可以得到你!”


    阿留已是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翠璃慌忙將他抱起離了此處,白術提步便要跑進來,卻是陸景候一伸袖擋了她的來路,白術怔了一怔,他看了正憤然瞪著我的夏力道:“勞煩姐姐將蘇蘇的藥端來,我已熬好放在隔壁廂房了!”


    白術腆著肚子要轉身,我偏過頭悲愴喚道:“我不想再白白浪費了這些好藥,分明便是已經穿心,怎可能會好!”


    我即便是不確定已經穿心,便是單憑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和整日不思人間的昏沉念頭,我也能斷定將是不久於人世了,陸景候就算想再瞞我,也瞞不過多久了。


    門外又是快步跑來一人,那人急急喘了氣站定,許多個藥包都從他袖中衣間紛紛掉落至地上,我循聲緩緩望去,淮寧臣滿麵灰白手忙腳亂在揀拾著,我不忍再看,澀然道:“將人快要殺得徹底了又急著來救她,世上哪有這樣荒唐的道理!”


    淮寧臣要低下去的身形直直僵住,卻是夏力一步跑過去與他盡數都揀了起來捧到白術麵前與她看,語無倫次道:“這些,這是淮寧臣找來最好的藥,他府中每年都有陛下賞的奇珍藥材,你去看,白術姐,我求你定要將蘇蘇醫好!”


    陸景候冷冷沉臉未再管他們,徑直轉身走了,我心裏空落落沒個定處,卻是本以為陸景候不會再回來了,他卻抿唇端了一碗藥進來端到我麵前,將我的發拂到肩後輕聲道:“趁還未涼,快些喝幹淨了!”


    我終於失了力氣,那藥味濃鬱在我聞來都已不算什麽?喉間的血一擁而上,我再沒能忍住,自唇角一滴滴地溢了出來,陸景候麵色未變,地用冰涼的手與我捂住了嘴。


    我眯眼搖頭一笑,將他的手費力扯了下來,一時間血似雨墜,眼花繚亂了麵前的景。


    他的手終是不可抑止地顫了起來,我從未見他有過這樣懼怕無助的神色,傾身靠在了他肩頭閉目一笑,微不可聞道:“景候……你還未說、你當年……為何在報了家仇之後……又、獨獨留了我與母親……”


    “阿雪……”他緊緊擁上了我,我便是看不見他的神色,也能想象他此刻,必定是緊蹙著眉與我道:“阿雪,十三年前我便見過了你,你卻是忘了麽……”


    十三年前……那時我木雪島還未被滅族,我整日都在島上與丫頭們瘋玩,又怎可能見過他。


    況這樣精致得不似在凡塵裏的人,我若是見了,那自十三年前,便已是……相思成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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