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葛在宮裏當差許多年,自然認識女帝。(.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我見他神色不豫,斂目靠回坐墊上道:“不用管,直接出城門!”


    他有些驚異地看了我,正待說話時我睜眼去看了他道:“你以為當真能這樣順利出宮,若不是有女帝的暗中授意,隻怕你與我還沒出宮門就被押回去了!”


    他喉頭一哽,順勢咽了一口唾沫,我嗤地一笑,霍地把車窗簾往下拉了遮得嚴嚴實實:“讓車夫快些趕路,我怕夏力這人生事端!”


    車內的光線一點也無,隻隱隱約約有外頭陰沉雨幕裏透出的一絲天光映進來影影綽綽,教人心頭堵得喘不過氣來。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拿手放在車窗簾上輕輕撥開了一絲縫兒,馬車正從他麵前疾駛而過,他站在高處,車輪碾在地麵之上,濺起的泥水朝他袍角直撲而去,他卻神色未動,麵色沉沉抿著唇盯緊了這邊的馬車,似乎下一刻便會從女帝身後的侍衛手中逃脫朝我撲過來。


    我心裏繃緊了急急地跳著,放在簾上的手似觸了針尖一般,疼得一抖便縮了回來。


    身邊小葛笑了笑:“你方才還挺有本事的樣子,沒想到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閉眼重又躺了回去。


    陸景候已是攻下了滄州,淮寧臣率軍又往北回撤了幾千裏路,小葛連夜趕去的時候那一片兵營燈火飄搖,我幾乎能想到淮寧臣徹夜不眠地坐於帳內燈火下看周邊山勢綿延的走向,從前帶著官家子弟玩世不恭的笑如今隻怕都斂去了,空留了愁思於麵上。


    我側身去問小葛:“你為何現在還不改口!”


    “嗯!”


    “我問你、”我坐直身子去看他,嘴角撇了撇:“你為何到了如今還叫他公子,早應該改成郡馬或者將軍,這樣的稱呼於他如今的身份早是不符,你不怕他不高興!”


    他嘴角一沉,眸裏有些晦暗,言語裏卻是作為屬下對主子的一片赤誠:“公子永遠是公子,就算娶了個自己不愛的郡主成了郡馬爺,也還是我從前的公子!”


    “哦,是嗎?”我笑了笑,仔細聽了聽車輪子在山間小道上的回音:“你怎知他不愛,就算不愛這人,也愛那嫁妝!”


    “公子他並不是這樣打算的!”他抿了抿嘴,眉間擰成一條細縫:“如今許多事情你還不明白,到時候便是真相大白之時了,你該這樣想,要是他愛了那什麽郡主,還費勁心思去找你回去作甚!”


    我聽了這話哼著笑了一聲,找我回去的理由有太多,也不差小葛說的這一個。


    陸景候的軍營我沒有去,小葛在路上與他傳過信,誤抓的白術與小阿留就在從前的滄州知府宅邸裏放著。


    軍中盛傳陸景候搶了位如夫人回來,還拖家帶口多了個私生子。


    不知白淵離是否知曉白術的遭遇,若是他知曉了,隻怕會因此怨尤於我。


    我扯了扯眉心順了一口氣,走近了那座久別重逢的知府大宅。


    內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氣,我走了幾步霍地停下,旋身問小葛道:“陸景候把他們怎麽了?,你不是說他們在這兒的麽,人呢?”


    小葛雙眼一翻,幾乎要被我掐得背過氣去,遠處響起一大一小的聲音:“蘇蘇!”


    悠遠的空中傳來的那兩聲猶如天籟,我喜得轉過身張嘴就要笑出來,卻是剛將目光投過去,便生生僵住了臉哽住了話頭,白術與阿留並列站著,他們的雙手被反剪於身後,五花大綁被幾名兵士押著,猶如囚犯。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去看他們身邊的那人,負手微仰著臉的陸景候不可一世地站在他們身側,神情冷冷嘴角含了一絲笑朝我瞥來。


    我竟不知……


    陸景候,我竟不知有朝一日你會用這等神情來看我。


    猶如看著一隻起初奮力抵抗最終卻不得不被絞盡利齒的野貓乖乖服帖收起了一身的脾性,他似勝利的王者一般微微啟了那雙薄唇,斜睨過來道:“若不是我拿他們做要挾,隻怕我跪在你麵前求你,你也會無動於衷罷!”


    我冷得牙齒咯咯作響,一刻也等不及拔腿就要衝過去搶回我的阿留,他還那樣小,細白的小手被綁著,陸景候怎麽狠得下心。


    小葛的手動了動,被陸景候冷冷的視線逼著還是將我攔住在五步之內,他壓低了聲音道:“你服個軟,公子不過是在氣你不辭而別才將她們綁了來讓你心疼一下,你隻需說你錯了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便什麽事都沒有了,公子解氣,大家都舒心!”


    我霍地轉頭朝小葛看去:“你是陸景候的一條狗麽,!”


    他臉色刷地慘白,嘴皮子動了動訥訥沒有說出話來,我見他這樣隻覺心中有火無處發,狠狠推開他手道:“他不仁不義舉兵造反,將人滅族殺戮成性,你幫著他,到底是為著什麽?!”


    小葛抿緊了唇際,神色裏似乎對我突然生了有隱隱的恨意,他一言不發地看向我,半晌後又朝陸景候看去,我心裏隱約覺得,若是陸景候開口說要殺了我,隻怕小葛便會隨即化手成刀將我從頭往下劈成兩半。


    可是他隻是看了看陸景候,我順著他沉默得像背負了太多的視線看過去,陸景候輕聲嘲嗤一笑道:“小葛,將他們送到客房裏去!”


    阿留突然掙紮起來,紅著眼睛哭著喊我的名字:“蘇蘇,蘇蘇我害怕,你帶我走好不好,我知道就是他殺了我爹,我不要被他捆著,我要我小舅舅……”


    他的話音還未落,一直未開口的白術半蹲著看向他輕聲安慰道:“乖阿留不要哭,蘇蘇當然是來救我們的,阿留不要怕了,要是你哭的話,蘇蘇會心疼的!”


    阿留聽了這話又強忍住苦意,抽泣得鼻尖都通紅起來,那些滾燙的淚不停地落下來,滴在我心尖上,像佛堂裏燃著的香燭,不留神便被灼得體無完膚。


    陸景候緊緊盯著我:“這小孩是誰的!”


    我在深深淺淺的秋色裏對著他咬牙擠出一句話來:“陸景候,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們!”


    我怕他知道阿留便是之前被他斬於城門外的滄州知府的生子,隻是急於讓陸景候放了他,卻是這話更讓他起疑,他冷冷道:“誰是他小舅舅!”


    “你一向本事通天,竟連這都不知曉了!”我牙齒顫得將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得猛吸了口氣道:“他是我養子,你不要害了他!”


    他神色愈發冷冽起來,朝小葛輕輕看了一眼,小葛立即上前將阿留和白術帶走了。


    我遠遠地望著阿留小小的身影傍著白術步履不穩地走著,攥成拳的雙手快要碎在掌心裏:“陸景候,我最後與你說一次,不要害他們!”


    陸景候卻是早已轉過身去,沒有理會我,徑直負手往另一側的遊廊上走了進去,身影快要隱在了那一重屋簷遮下的陰影裏。


    我突然發現,他今日竟是一反常態,著了一身黑袍。


    他從前是向來隻著白衣的,衣裳不許繡暗紋,袖邊袍角也不許多出雜線的顏色,就連一根束發的帶子,也從不能是旁的顏色。


    以前在京中陸府,下人們總說公子便是塊冰,平常連一絲多餘的表情也無,若是想要惹得他生氣,隻要在他身上放一根其他顏色的絲線便是。


    還聽得說,之前有服侍他穿衣的小仆婢笨手笨腳,將自個袖子上的一根頭發不小心落到他腰帶上,後來便被人生生打折了手。


    他今日這般,竟像是換了一個人,我全然已是不認識他了。


    我隨他走了極遠,繞了幾條抄手遊廊,往腦後退去,晃花了眼,迷了心神。


    他默不作聲在前麵走著,像是與我無話可說,我麵無表情在他後頭跟著,也果真是無話可說了。


    他在一間檀木雕花門前停下,微微回過眸來看我,將手無骨一般輕輕伸出去,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屋內一陣藥味撲麵而來,裹挾著一股極其濕熱的風,揚著陸景候未全束起的發,拂到我麵上,我微閉了眼去看屋內,影影綽綽的一陣霧氣裹著屋內僅有的一張垂了紗帳的大床,沒有半點生機。


    陸景候回過頭去,讓我看不清他麵上神色,我盯著他側臉看了極久,他輕輕啟唇道:“你進屋去看!”


    回廊上的盡頭湧起了一陣沒由來的風,我忍住寒意朝他看了一眼,他冷冷移開了視線,自己先行進去了。


    他玄色的外袍上有著繁複的纏枝蓮暗紋,我看得眼花,他一個拂袖,將那精致的布料從我眼底下抽走,我隻得硬著頭皮跟上去,忍住呼吸不讓濃烈的藥味嗆著自己,那床漸漸離我近了,我心裏卻是沒來由跳得愈發急促起來。


    陸景候走上前快快挑起了那帳簾,我打眼看去,床上的女子麵色蒼白年歲不複年輕,眉眼卻與我有六七分相似,我心裏似湧著狂潮,在一片眩暈中失聲大叫了起來:“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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