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那盞被我喝了一口的茶慢條斯理端起來放於鼻下嗅了下,轉而竟是笑不可遏道:“蘇蘇,你已經是大人了,還要學小孩子一樣反悔不成!”


    我不願與他多說,心知若是告訴他女帝現在在搜我會令他格外在意,索性隻抿了嘴不再說話。


    他靜靜笑了一會,又揚了唇看了我道:“我今日來,便是要接你過去的!”


    我道:“我住在這邊挺不錯,環境也還清幽!”


    他挑眼起來與我一看,又將那茶碗端與鼻下慢條斯理一嗅,垂眼道:“與我過去!”


    我定是不能走的,都已經與張老板說了我是住在城南,若是與他去了城北的陸家老宅,萬一淮寧臣私下裏來帶我走尋不到我人該如何是好。


    他已是起了身,對了左右道:“請小姐動身,扶她進轎!”


    我緩緩吸了口氣:“陸景候,我們好好說,過幾日罷,過幾日我在這裏膩了便自己與你說一聲,到時候你再來接我!”


    他不再笑,眉目裏隻是讓我有些心寒的冷厲:“你還要如何,我不來時你日日惱我待你冷淡,我今日來了,你卻說舍不得這處不願與我走,我隻恨不得將心都剖出來給你,你現下卻不要,你當真要如此過分!”


    “心意隨時都會改,你趕在我改之後才來,卻不是太遲了麽!”


    “我也急著要早些來,可囿於那些瑣事,我早來不了該如何!”


    “陸景候!”我看向他眼裏道:“你可還記得夏力!”


    他眸間瞬時殺意大起:“你提他幹什麽?”


    “那時他與我第一次相見,約在上京城外玉斜山腰的白露寺前,卻是遇刺身負了傷!”我一字一句道:“那時是不是你從中作梗!”


    他將袖子狠狠一拂,重手便拍在我與他身邊的黃花梨木圓桌上,我隻覺連腳下的地都要震裂,卻依舊不為所動淡淡道:“可是即使他遇刺也還是偷跑出來趕在黃昏之時見到了我,你如今雖是事務繁雜抽不開身,卻是決定在你,你覺得事務比我重要便不來,非要等到事情一一辦妥了才想起我了,覺得我在這一個大院子過得淒慘了就來接我去你人多的陸府了嗎?”


    我定定朝他看著,不自覺竟是笑了:“我不稀罕,陸景候,我不稀罕了!”


    他凝眉狠絕地將桌麵一掃拂過,那個杯盞隨著一陣風聲便被他摜在了光潔的地磚麵上,那些碎裂四處迸濺的瓷屑似珠玉一般晃花了我的眼,他的手隨即將我的肩膀牢牢按下,我不得已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他已是臉色鐵青,咬著牙將我撞向桌沿抵住了道:“你隻說你到底走不走!”


    我動彈不得,卻不肯服軟,抬眼看進他眼裏決然笑道:“你越逼我,我便越不肯走!”


    他冷哼一聲,又將我按進去幾分:“你走不走!”


    我道:“你讓我與你走,不過是將我從一個籠子裏換到另一個籠子裏,有什麽分別!”


    他驀地低了頭與我近處看著,緊緊攫住我視線半晌,方才狠狠道:“到了宅子裏我日日都能見到你,有什麽不好!”


    我默不作聲,他這些話盡皆句句傷人字字誅心,大堂外麵有幾聲啁啾,我循聲望去,那隻鳥籠現下已經被懸在了外間的花藤架上,風吹過悠悠蕩著,我閉了眼緩了口氣,輕聲道:“等我將那隻鳥放了,我便與你走!”


    那時已快接近黃昏,紅霞遍天的盡頭處卻是湧來了一陣兵戈鐵蹄之音,我驚著回身去看陸景候,他將我一把扯過便往外麵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我慌神道:“是什麽聲音!”


    他側臉繃得極緊,似滿弓的箭即將要破弦而出,我不敢去看,隻得不停問道:“陸景候,你這幾日到底在謀劃著些什麽?”


    他霍地轉身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厲聲道:“蘇木雪,女帝不肯解了我與李見微的婚約來為你我指婚,我便要反了她,屆時我與你在一起,誰敢說半句不是!”


    我心寒得連手足都涼透,卻還是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掙開了他吼道:“你是不是瘋了,謀反是要誅九族的大罪,你若是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我費盡心思謀劃了幾年,為的就是要將這江山拱手送到你麵前,若是你肯願意接納我這天下,你便不會再恨我了!”他麵色蒼白地與我道:“蘇蘇,這是我窮盡心思與你備下的聘禮,你難道不喜歡麽!”


    我狠狠將他要伸過來的手拂開:“你隻不過謀劃了幾年,女帝她心思敏銳早已知道你入京動機不純,你可知她為何要將我送到陸府去小住!”我深吸了口氣緩緩與他道:“她身為女子穩坐了這江山數載,你莫非就想不到,她心性與手段要遠遠超出許多謀臣老將嗎?”


    “可我不怕!”他眉目間一派猖狂,雙眸裏現出對這一片江山的縱意之色:“蘇蘇,我為了這麽多年,就是要讓你看一看,我對你的真心,我要讓這世間都成為你我的腳下之臣!”


    他一向冷酷淩厲的麵容上重又現出了那年殺伐之夜的嗜血,多年未見的神色莫名再起,我心裏隻是揪緊得快要縮至不見,我將他的麵容與記憶中那晚含笑手持利劍的陸景候仔細放在一處快速想了片刻,卻是徒勞發覺,他並未有半分改變,隻除了而今麵上的,是更為濃烈喧囂的殺戮之氣。


    這貫徹天際的似血晚霞將他的雙眸都隱隱映成赤色,我拽住他欲上馬的衣袖,幾乎是要哭著求道:“你可知戰亂一起會有多少生靈塗炭哀鴻遍野,我隻要你平平安安與我一起活著,不要去妄想著什麽叛亂謀反了可好!”


    他斜睨了我,神色早已是陌生得我再不認識:“你又怎知我一定會輸!”


    我終是忍不住,惶惑中伸手便將他一把抱住道:“我求你收手罷,此時不傳出溯州城還來得及,我今日已是給淮寧臣傳信,他不出三日便會帶朝廷人馬過來的!”


    他對淮寧臣這名字一時有些不熟悉,我見他輕輕地落了腳,緩緩回身問了我道:“我不管他是誰,我現在隻想知道,你為何要與他傳信讓他帶朝廷的兵馬過來!”


    “我先前隻是怨你日日不來見我,我便賭氣要回上京!”我不住地將淚在他肩上的衣料裏蹭幹,哭個不歇道:“卻不曾想差點害了你,你聽我的,不要舉事,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好,你若是要娶我,多的是法子的!”


    “可女帝之前說了,是要將你許配給夏力的!”他聲音霍地揚高起來:“否則,我為何不願讓你獨自去回上京,那夏力盯著你不放,暗地裏在女帝麵前求過多次,隻怕你這次一回去,女帝便會立時下這道賜婚的旨意!”


    我被他的話吼得愣怔在當場,良久搖頭道:“不會的,我現在還是女官,是不可任意婚配的,再說、再說夏力他早對我無意了,你莫要聽女帝刻意的激將,她不過是、她不過是隻等你舉事好將你們謀亂之人一網打盡再徹底擊垮你們陸氏,好讓國庫充盈罷了!”


    我的話說得極快,就連我自己都要信了的時候,陸景候將我抱上了馬,我未回過神來,他已是策馬揚鞭,瞬時晚風裹挾著塵土與殺意,盡數對著麵上撲來。


    他附耳對我低低道:“我今日便告訴你一個道理,什麽叫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馬鞭養在空中攪動著不安的情緒抽刷有聲,我被他用牽著馬韁的左臂牢牢抱緊在懷裏,本是該害怕的時候卻突然冷靜下來。


    陸景候一向都是心思縝密,沒有準備便不行動,現下如此執著於要起事,除了苦衷之外,還定有其他先機。


    他駕著馬一路往城門處駛去,我在馬上遠遠地便望見城頭有個被五花大綁身著官服之人被押著不得動彈,我心驚了脫口問道:“你將溯州的知府給綁了!”


    我隻知這溯州是他陸氏為尊,即便是朝廷任派的官員也要對他陸景候敬重三分,卻未曾想他竟如此肆無忌憚,他冷冷一笑:“知府已被我斬於城門之下,就在我去接你之前的半炷香時辰之內,你現在看到的,是我派人請來的江南知府!”


    江南有三州,溯州、陽州與行州。


    其中溯州最大,此三州的知府為副級官吏,而江南知府為正級官吏,統管這溯、陽、行三州。


    我冷汗涔涔而下:“你到底是有了幾分的把握才敢如此決斷!”


    他笑了笑:“我手裏有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


    我抬眼去看他:“是誰!”


    他抬了右手去指道:“先帝的皇位雖是傳給了他妻子女帝,可他還有一個被女帝迫害逃到南疆的弟弟,比起血統的高貴,這位親王較之平民出身的女帝,在世人眼裏更有資格登上九龍寶座!”


    我順著他負手往城門處昂首去看的目光,正見有一位少年迎著夕陽站著,身披的戰袍迎風擺蕩,耀然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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