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好時節。


    我在那座橋上愣愣地站著,明明太陽都隱隱出來了,我還癡愣著地忘了收肩上擱著的那把青色油紙傘。


    那人從見到我起便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我此時眼睜睜瞧著他腳步悠悠緩緩地從橋頭上了這拱橋,一直行到我麵前來,對著還開著的傘挑唇笑:“姑娘,天晴了!”


    明知這人肯定不是陸景候,我卻還是兀自瞪著他,陸景候向來對我冷冰冰,隻拿我當遠房不親的小妹來看,怎會笑得這樣好看。


    他輕輕掀袍伸袖過來,與我接過形同虛設的紙傘,笑著道:“姑娘應該也是這附近的人吧!”


    這方圓都是陸氏人的屋宇,我卻一時訥訥不好開口起來。


    我小時候被阿媽帶過來住過一段時間,可是族長他們瞧不起阿爸是外地人,阿媽後來又把我送回阿爸那邊,如今阿媽在陸家少爺那邊做工,阿爸下南疆被蛇咬傷身亡,我又被阿媽接了過來。


    他又是笑:“怎麽不說話!”


    我垂首默然。


    三月的綿綿細雨過去,新陽似火苗慢慢灼熱起來,在這一方五彩斑斕的光影下,他負手一派的笑:“我是陸景泉,姑娘也是姓陸罷!”


    我埋首便要轉身走,他卻哎了道:“我又不會欺負你,這麽怕我作甚!”


    他身形纖弱,長眉墨瞳,都是翩翩公子無意露出的風流,我想了想,還是微微遲疑開口道:“我,我叫阿玄,並不姓陸!”


    他些微詫異地挑了眉,果真不再說話。(.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我道:“你長得有些像陸家少爺,方才我隻是看錯,故而才一時未走!”


    “陸家少爺!”他笑了笑,神色是我看不懂的:“那個出生便含著金湯匙被眾星捧月一般長大的那個陸景候!”


    我忙道:“陸少爺是有本事的人,你莫要如此說!”


    “本事再大,也是他爺爺偏心給的!”他眉頭一折:“罷,與你說多了也無用,你既是認錯了,現下便可以走了!”


    我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橋下小河裏的幾尾青鯽,扭頭便下了橋。


    他似乎在身後低聲歎了口氣,我心中一動,又重回到方才與他說話的地方,對他一笑:“公子,我就是在陸少爺身邊當差,若是以後有機會,你可以見到我的!”


    我許久未對人笑了,也不知此時會不會有些僵。


    他竟是愣怔之後笑得如雨後新筍一般清新不已:“好,我會記住你的!”


    後來我回去問阿媽,才知他原來就是一直遊戀勾欄院的堂少爺。


    不止是族裏的長老瞧不起他,就連作為他的堂弟的正牌陸少爺陸景候,每每提起他,也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


    可我卻總覺得,他不似常人說的那樣壞,起碼,他會對我笑。


    他在那座橋上對我笑的次數,比這個陸景候從小麵對我笑的還要多的多。


    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情緒,是騙不了人的,猶如春雨綿綿潮濕,猶如冬日暖陽和煦,總是讓人舒適不已。


    我那時便想,若是他與這陸景候換一換,又該是作何光景,或許,也並不會比陸景候差到哪裏去罷。


    後來的新年守夜,全族的人都在祭台那邊圍著篝火祈願,願來年農事順利出海順遂,家人健康鄰裏和睦,我百無聊賴地與阿媽坐在一起,聽她說阿爸生前的舊事。


    卻是有一位年輕公子哥端著酒盞從我身邊經過,走出了幾步又折返回來道:“咦,是阿玄麽!”


    阿媽經過一天的勞累已是疲憊不堪睡熟了,我輕輕將她靠在我肩上的頭穩住,輕輕抬眼去看他。


    那時雄雄的火光在他眸中成了晶亮的兩點,似有簇簇火燭在其間燃起跳動,我以為是陸景候,遲疑著準備起身作禮,他卻半蹲下身子道:“怎麽,就不記得我了!”


    他將麵容堪堪停在我抬眼視線之內,那樣清晰的眉眼在火的映照下襯出些許嫵媚來,我這才發覺,他與陸景候實在有太多不同。


    陸景候是冷的,像冬季狂風驟起的荒原上一塊頑固堅硬不通情理的冰石。


    而他,卻是春日裏帶著風情萬種的薔薇花,迷人且帶著綿軟的刺,讓人隻想更親近些。


    那之後,他時常來見我。


    阿媽不許我與他過密來往,說我日後即便做不了陸景候的少奶奶,也是能當側室的,可我卻是發現,我離不了他了。


    他生動的一顰一笑,比起陸景候那塊寒冰實在是好得多,何況,他比陸景候要對我好。


    誰人不愛翩翩少年郎,縱使在外界人眼中,他與他父親一般都是遊手好閑的世家子弟,可在他提及陸景候時,我分明在他那雙春水含情的眼中,見到了不屈的鬥誌。


    我想,若是我日後與他聯手起來,他麵容又是如此與陸景候相似,或許可以以假亂真暗中除去陸景候,繼而與他雙宿雙棲了。


    陸景候的書房中不知是掛著誰的畫像,我見那女子眉目生動,似活在了畫中,我不敢問他,隻能裝作視而不見,明明在別人眼裏,他本該是愛我才對,那畫裏的女子,也本該是我才對。


    直至我與景泉不得不暫時分別,隨陸景候去上京開拓他陸氏的商業王朝,我才知,他這些年總是獨自坐在書房中默默凝視的畫中人,是哪家的女子了。


    卻原來,也是與我身份一樣的仆婢,或許還比不上我,我至少,是可以與陸景候比肩而立的。


    景泉與我暗通書信,叫我一定要提防陸景候,說他一直都是心事難測,可我卻在常隨著他出府時注意到,他總在路過上將軍府時駐足看上許久,我便知,那女子定是李上將軍家的小姐了。


    果真,他在上京的商路逐漸開辟得連女帝都知曉時,用了寥寥數語,便讓女帝與他的心上人賜了婚。


    我那時便知,我此生,也隻能跟定陸景泉了。


    是他逼我反目成仇,我有何錯。


    我開始利用一切條件,有條不紊地與景泉開始了將陸景候擊垮的計劃。


    隻願景泉,不會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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