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我去的,竟是女帝為哀悼亡夫先帝而修繕的望仙亭。


    “據我師父說,當年陛下與先帝俱是人中龍鳳一般的模樣氣度,任誰見了都會豔羨,便如謫仙下凡一般!”他指了亭子的牌匾與我看:“那是先帝的手筆而書,陛下將這亭子重新修繕時也沒舍得換掉,說起來,當年陛下還是小丫頭時,還是先帝手把手教她習的字呢。”


    我見他神色似悲似喜,似是對當年之事感懷不已,不禁好笑道:“你知道的倒多,說起來,我也聽得夏將軍府上的一些老人說,陛下與先帝的確是伉儷情深,隻是有人先走一步……”


    “夏將軍如今住的便是當年先帝的熙王府你可知曉?”


    “自然,他還帶我逛過幾回!”我提起夏力便覺得有些悵惘,忙轉了話頭,沿著這處坐勢極高的亭子小心走了一圈:“陛下悼念先帝,為何隻單單修了這一處亭子?”


    “陛下當年與先帝一同入朝封官,似乎那夜就是在此亭觀景飲酒。”


    他不勝唏噓,我接了他的話道:“想必是後頭,陛下憶及之前故人舊境,有心想要將當年牢牢刻畫在心中,這才……”


    “這才如何?”後頭有人出聲,言語冷冽含霜:“你倒是知曉得通透!”


    我與王喜二人身形齊齊僵住,冷汗頓時冒了一背,王喜當差多年,反應極快,一個旋身便撲通直直跪下來,哭喪著一張臉,顫聲喚道:“主、主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我也急忙回身直直跪了:“參見陛下。”


    女帝呼吸很急,似乎在努力壓製著某種情緒,我正在出神,她卻一掌重重拍在亭子的一根廊柱上,狠狠厲聲道:“王喜!原想你是個知事的,卻不曾想,你竟荒唐至此!”


    我不知她為何突然發起恨來,王喜隻是一個勁地磕頭哭道:“求主子饒命,小的的確一時大意,蠢笨不堪……”


    “何止是蠢笨!起來,自己去刑房領二十鞭!”她怒氣噴薄而發,轉身朝向我低喝道:“宮中一向不可妄自議論先帝,今日不給你們一些教訓,隻怕你們要一直得意下去!”


    我閉眼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求情,她已是斬釘截鐵地開了口:“奪了她女官行走之權,押至刑房,七日之內不可進食,任何人不得探視!”


    我終是知曉王喜緣何改了稱謂叫起了主子,女帝是個念舊情的,這樣一來便可以減了她些許怒氣,從前在定國公府裏似乎聽得李見微提過,但凡有人提起先帝,女帝便會情緒失控喜怒無常,故而素日裏無人敢觸此禁地。


    今日倒好,果真如女帝所說,得意太過,簡直是忘了形。


    女帝已是冷哼一聲,重重拂袖走了,我身後有兩人架起我,不由分說便帶我往別處走。


    王喜已是在我之前便被人帶得不見了蹤影,我心裏不但沒有半點害怕,反而有些欣慰,是該吃點苦頭了,若是太一帆風順,隻怕我還吃不消。


    隻是奇怪,女帝倒還沒削了我的女官官職,我原以為,她若是真動起怒來,應是要殺了我來泄憤的。


    由此來看,君臨天下之人與陸景候那廝還是有些不同的。


    我默默地在宮裏生活,或許,就要默默地死在宮中了。


    隻是這次害苦了王喜,他本是與我解悶才我帶去那處,才與我說起那些前塵往事,卻不慎牽扯到這裏麵來,我看著前方他被押著走的身形,覺得十分對不住。


    刑房很暗,倒比從前陸家的囚房亮堂些,勉強可以看清帶我進去的人是何模樣。


    遠近皆是行刑時痛苦淒厲的嘶喊,有些都已經麻木到沒有了哭意,隻是因為疼痛至極才牽帶著低低呼喝呻吟一聲,一切都是讓人不寒而栗的,我有些發寒邁不動步子,前頭那人笑了笑:“你隻是禁足斷食罷了,不會有刑受的。”


    我怔了怔去看他,他稍稍頓了腳步,使我距離與他拉近些,我覺得有些蹊蹺,他慢時我便慢,他快時我才敢些微快一點,他終是將我送進了一間囚室。


    待我站定後,他笑了笑走進來,我一臉提防地看著他道:“還有何事?你方才說過的,我無刑可受。”


    他又是一笑,離我愈發近了,我被逼退在牆角再無可退之步,他悠悠抱拳道:“姑娘與我前夜裏還見過的,在那佑國殿裏。”


    我隻擔心他會對我不利,全身繃緊的敵意快要一觸即發,他如此一說,我一時間還回不過神來,他又道:“我是陸公子在宮中的內線,陸公子早先便會料到姑娘或許會在此一遊,故而事先已安排好了。姑娘且放心,這裏雖是談不上享福,倒還是不累的。”


    他眼中滿是對陸景候料事如神的敬佩之色,我心中百轉千回,終是揣摩出幾分意思,陸景候竟把暗樁設到了宮裏的刑房之中了。


    他到底是什麽算盤。


    富可敵國。這個詞甫一浮現我便生生打了個寒顫,他若是要大逆不道,隻怕還敵不過女帝。


    自然,現下不可妄下定斷,他既是先安排好了,我便搭個順風,衝那人淺淺一笑:“如此便有勞大人多費心,在我之前帶進來的王喜公公是受我連累,還請大人多照顧著些,往後我還指望著他幫襯著我呢。”


    他道:“陸公子隻交待我顧著姑娘,倒還未吩咐去顧著別人。”


    我聽他言語中是不願多事,我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或許不知,那位王喜公公……與陸公子……”


    我頓住不往下說,隻是瞅著他笑了笑,他有些遲疑:“他也是陸公子的人?”


    若王喜是女人還好,可偏偏算不得女人,這樣一說實是怪異得緊,我趕忙噓聲道:“此事乃是機密,大人先顧他要緊。”


    刑房行刑從來都是下狠手,他聽我辦事肯定的語氣,緊張得如臨大敵,連忙告辭將門鎖了,匆匆的腳步聲在我耳邊漸行漸遠,我歎了口氣,順著牆根緩緩坐下,自己顧不上倒無事,若是害了王喜,他或許不會記恨我,隻怕我到時見了他心裏也不好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隻郡馬出房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若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若七並收藏一隻郡馬出房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