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清歡對我這個宣妃、以及他的皇長子念兮一直都很好,但我知道他畢竟還是想和自己的皇後有一個孩子的。


    他是皇上,皇上若是膝下子嗣薄弱,那於江山根基、於社稷穩固都是沒有好處。況且皇後韓氏真的是個極好的女人,人如其名,雅馨,嫻雅而使人溫馨,我也著實不忍這樣一個女人她一輩子都沒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可興安帝他就是心願不得遂!


    說來很奇怪的,西遼國這前後近來幾朝,當朝皇帝的膝下子嗣都是薄弱的很。往遠裏不說,至少永慶帝便隻有弘德帝一個兒子;而弘德帝……沒有兒子;現下興安帝有了一個念兮、往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打破這宿命般的規律而重新興旺西遼皇室子嗣。


    不過聽韓皇後說,皇上在民間應該還有一個孩子,隻是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


    當年適逢練兵改朝之際,皇上還是以遼王世子自居,他帳下有一謀臣複姓上官,帶著一個貌美且幹練的女兒一同追隨而來。


    那一日皇上剛從帝宮弘德帝身邊盜取虎符出來,心情看起來總是不大好,卻沒有一個人膽敢前去觸這逆鱗。隻有那謀臣家的女兒上官小姐提了醒酒湯前去溫言寬慰。這個女子是時該是一十七歲,自身流露一派美好的韶華春風,她在皇上最需要的時候及時雨般走到皇上身邊對他溫言撫慰,終令皇上對她心弦款撥、隱有戀慕之意。


    但著實可惜,這女子已經許配給了自己同族的表哥,成婚乃是遲早之事。就在皇上登基、興安一朝初定之時,那上官小姐嫁入了同樣襲承“上官”一姓的同族表少爺府中。


    那個時候我已經在皇上的身邊了,但他不知怎的,還是隻覺心口這一通鬱結難以平複、總覺自個尋不到一個可以宣泄脾氣的突破口。


    韓皇後說,皇上是愛我的,因為隻有在我麵前他才會擺出一副歡喜含溫的微笑模樣,而一轉身便總也時不時的大發脾氣,滿宮滿殿之人莫有一人能將他慰藉……而這些,我誠然都不知道!


    正逢那日那上官小姐大婚,皇上不知起了怎般興致,居然給了上官家一個莫大的隆恩,帶著皇後一並去向新人拜賀。怎能料到,就在那小姐大婚洞房的當晚,皇上他霸占了那上官氏……


    我且聽且心思暗動,詫異於清歡如此種種之餘,也不得不慨歎清歡對韓皇後這一發妻的看重與相信之至!真不愧於是一起患難、又一共承享福澤的好夫妻,便是連這等戀慕誰人、又霸占誰人的合該捂熱捂緊的事兒都同她說的詳細!


    皇後見我若有所思,又蹙眉搖首徐徐然告訴我:“其實皇上未必當真喜歡那上官小姐,她隻是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剛好走入了皇上的視線。而其後皇上近乎瘋狂而理智全失的將她清白之軀便堪堪霸占,也是逞著一時之氣剛好又把那無名火撒在了她的身上去。”她抬眸瞧我一瞧。


    這模樣帶幾分洞悉世事的明澈,叫我心中起一恍惚,這讓我覺的清歡如此是因為我。但自他從帝宮出去之後便心情煩悶,這我還可以理解,因為他所身受著的是對於弘德帝、與我的決裂而滋生出的許多無力也不可挽回的痛苦;可他登基之後可謂春風得意,而我又已在他身邊,他又為何還是龍心不順?因為心覺自個對不起弘德帝?這我就委實不明白了,不過看這樣子,皇後應該也不能全部明白。


    “那上官一族豈不是會被惹怒?”我且忖度著徐徐又道,“畢竟咱們皇上如此,這挑釁的是整個上官家的威嚴。”這是實話。皇上這樣委實過分,特別是在興安一朝才初初落定的當口裏如此,不曾被朝臣詬病、百姓非議就委實是不錯的了!


    對了,若是韓皇後不提及,我便還不會知道這茬……看來清歡他掩飾的委實很好!


    韓皇後搖頭:“上官一脈雖因永慶時出了位四朝老臣的正一品太師,一時複姓上官的高官大員將朝堂局勢稱霸;且又因上官太師之孫女為永慶帝梅貴妃,如此內內外外榮極一時。但上官家權勢為永慶帝所忌憚,被永慶帝裏外明暗苦心經營多年,後借著遼王一事罷免了這位上官太師、並打壓了上官,再後來梅貴妃死去上官便就也徹底敗落了。”於此緩氣,“那上官家是憑靠著皇上才得以被哄抬起來,若是沒有皇上,他一族也委實出落不成時今這般蒸蒸日上的光彩門戶,而皇上隨時都會將這給予的一切都全部的奪回來。如此,他們自然不敢、也不會拚著一切不要的為一女子便觸怒皇上的威儀。”


    我心裏尋思著委實如此,不止上官,想必那弘德朝一朝背主而走的蕭皇後母家一族也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朝代傾覆之後便必定會有新的朝代帶動起一批新的人馬,受新主蔭庇福澤,自然是忠心不二、且患得患失,又如何敢有異心?


    “那後來呢,皇上又是怎麽把這事兒瞞下來、給了上官一個交代?”我輕輕問。


    皇後抿唇淺歎:“時今皇上將那上官一族重抬了門楣為皇商,且親封了上官老爺一個國公爵,並允許其後人代代世襲。”眸子偏開幾分,“領旨謝恩後又沒幾日,那上官小姐新嫁的表少爺就莫名其妙的……失足落水而死。而那小姐也在親信的陪護之下回了老宅那邊兒,一直以上官表夫人的身份自居,旁人也不明所以,皇上也就沒有過問過,隻又過了好些時日才聽聞那小姐好似是懷了身子。”


    我把軟眸垂了一垂,心道這是何其悲哀而無奈的事情!卻歸根結底原是因了皇上這一時興起,故而釀造出的一時災禍……失足落水,嗬,皇上他在人家新婚之夜就占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算是被皇上留用過的女子了,上官家又怎麽敢叫這小姐繼續做那表少爺的夫人?又生怕皇上一怒之下榮寵全無、反受牽帶,便又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了自家的表少爺吧!


    我沒問皇後她是如何知道那小姐所懷就是皇上的孩子,因為我明白,皇上睡過的女人,上官表少爺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決計不敢再碰!故而上官小姐腹中的孩子一定是皇上的。


    畢竟這國公一爵在西遼是不大容易敕封的,且地位之高決計無可估量,譬如已是前朝的弘德朝那位著名的鎮國公霍清漪,縱是不曾身係官職,隻這麽個公爵的帽子掛著就已經是響當當、數一數二的人物了,其勢力波及甚廣,根本不曾有誰膽敢招惹他,大抵都隻要一聽這名頭便都給嚇得登時做出畢恭畢敬狀!更況且這興安帝“送給”上官老爺的不止是一公爵,還是代代相傳的世襲公爵!更是委實難得。


    念及前朝舊人清漪,我心沒防的起了一抖……但不過是個微小到不能再小的漣漪罷了,很快便又平複如常。


    這時簇錦剛好抱著念兮進來,瞧見韓皇後也在,便愣了一下。而念兮卻像是極喜歡這位嫡母,一見了她便手舞足蹈、並著嘟唇“咯咯”的笑起來。


    借著簇錦請安之際,皇後已經湊上前去自簇錦手中接過這孩子。


    光影綽約,我見她頷首持著溫存神光無限愛憐的去瞧著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她那一張純淨的側臉被這光波渲染的牽帶出幾分溶溶的暖意,卻那眉梢眼角有無處遁藏的黯然神色浮噙跌宕。


    我知道皇後她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的,但誰叫她是興安帝的皇後!心裏一個念頭發著狠的落下,但我已不敢再去直視麵前這樣一張純淨美好、似乎這個世界上任何陰霾負麵都無法在那裏留下痕跡的臉。這般純淨的一副神色委實不該出現在一個後宮女人的臉上,還是泱泱一大國盛世的當朝皇後的臉上……


    唉。


    隻怪何其作弄,甚至有時候對著韓雅馨我都忍不住會去想,這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給我的考驗、派了這一個女人出現在我的生命裏來將我度化,無聲無息的讓我放下一懷心底深處已經鐫刻到骨子裏的、所執著的東西,在善惡這一念之間做出選擇麽?


    這個念頭才起來便被我下意識狠狠的壓下去。不可能,恍惚中那四處流血的場景,那空氣裏的腥味濃重的風,那終到底而死不瞑目的帝王,那宮牆之上化了鳳凰的縱身一躍,那一切的一切……不,不可能,絕不,絕對不可能!


    又過三年,這個自弘德一朝曆經極短四年之後、便以其荒蠻殺戮而沿襲到清歡手中的興安一朝,時今已經迎來了它第五個年頭,委實是跨過了弘德那四年的一道坎兒,就是不知又是否會同這朝代年號之下所預示的那樣“興德安邦”一直如是。


    百廢待興的王朝諸事經了興安帝這些年來勤勤盡盡的躬自打理,已然規整出了一個形態,隱有蒸蒸日上之象。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來講,他委實是強過了弘德帝。


    但皇上他除了這個已經三歲的兒子李念兮之外,莫說其餘皇子,便是連一女兒都不見再有!


    這可委實不好,一代帝王膝下子嗣如此薄弱,放在誰身上都不是件好事。一任他禦醫署裏的太醫用盡各種奇珍藥石、使出各種解數調理,都不能解決皇上不能有子之事。


    而皇上這後宮裏就隻有皇後與我這個宣妃兩位女人,在四年的頭上興安帝如是以“國家初定”為由而放棄了大選秀女,算來弘德、興安兩朝都不曾選秀,宮裏那新鮮的血液委實不及充盈,或許在一些野心昭著的臣子眼裏不是好事,而我卻覺這不選秀女反倒是在積德!


    又因我早在興安二年的時候便給皇上生了一個兒子,但韓皇後卻一直沒有動靜,於是旁人便紛紛猜度指摘這問題該不是出自皇上,而是皇後她不能有孕。


    更加之韓皇後知道皇上跟那上官小姐一事,且那上官氏還在事後有了身孕。如此,隻要是跟了皇上的女人便都能有孩子,獨獨她卻不能,故而即便不曾有這樣的風聲,她也越來越自責、實覺這問題是出在了她的身上!


    但隻有我明白,問題不在她,決計是不在她的……


    這個女人如此善良,上天怎會令她不得有孕?歸根結底她也不過是這泱泱棋局上一顆本不該被牽累進來的棋子,偏生造化如是、作弄如斯,是對是錯,是殘忍亦或堅韌,那界限從來都是委實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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