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熟悉的一嗓子,卻因了此刻有些夢魘的氛圍而叫我起了須臾的陌生感,頭腦並著神思全然都是木愣愣的遲鈍的很。


    我順著那聲源處下意識看過去……是蓉僖妃。


    許是因為來的匆促、又或許是走的急迫,僖妃此刻並未有多濃墨重彩的打扮,她隻著了件雙層繚綾寬褶皺繡梨花裙,墨發挽了簡約高堆髻,基本是素麵朝天的就此一路匆步過來,眉梢眼角染了許多昭著的焦灼。


    而跟在蓉僖妃身邊的,隻有小桂子。


    我不禁蹙眉恍惚,心道這小桂子是如何知道我身陷牢獄、且還如此巴巴的找了蓉僖妃來搭救我?又一轉念,不對……我不日前才同這位僖妃娘娘一言不合撕破了臉,現下她究竟是來搭救我的、還是來夥同皇後娘娘一並設局害我的?


    也不盡然,因為此般一出大局不僅有我,還有清歡,清歡既然是僖妃父親的得意門徒、又與僖妃以姐弟相稱關係極好,那她就算已然對我失望而要將我除去,也不該會忍心將她這感情深厚的弟弟給牽帶著一並根除吧?


    “元嬪娘娘!”


    正陷入混沌思量時,忽聽小桂子合著淚哽咽著聲息的一聲喚。凝眸去瞧,見小桂子已經看到了我,此刻正不顧不管任何時宜拿捏,一股腦的奔著身子向我這邊兒跑過來:“您受苦了,遭罪了!”至我近前時眼瞧著我被捆著雙手懸空吊在鐵架子上,他冷不丁的就哭了出來。


    他這不哭還好,這一哭便叫我這心猛地跟著狠狠犯了個疼!我最見不得身邊人哭,特別還是為我而哭:“好了,我沒事兒,你別哭了。”蹙眉側目輕著聲息徐徐安慰他,好想去捧起他的臉替他擦擦這眼淚,但奈何我雙手被縛著動彈不得,“我真的沒事兒,不急了,啊。”隻得這麽連遭安慰。興許是被綁的吊的時間過長,我這雙手並著這身子骨當真有了些麻木的勢頭,血液興許已經不大流通了,也就感知不到怎般難耐的疼痛。


    小桂子抬起掛淚的雙目瞧瞧我、又仰頭看看那束縛的繩索,他心裏一定是想幫我打開的,但迫於皇後並著蓉僖妃在這裏,我忙對他使了個眼色,他便沒敢庖代著動手。橫豎都撐了那樣久,還怕撐不過這一時不是?


    他會意了我的意思,又見我複以目色問詢,便心領神會的告訴了我諸多因果脈絡。我這才知道,原是小桂子方才見我大晚上的帶著兩個宮人出去,有些不放心;且不知怎的,他看著我出去便總有種心裏發毛的作弄感,總覺的怕會出什麽事情!


    這一不放心之下,便就悄悄尾隨著我一並送了一路,果然看見皇後設了局把我、並著半道裏過來的樂師都帶了走……


    乾元殿的距離比之漱慶自然是遠,又怕一路再橫生什麽波折出來,故他沒怎麽輾轉權衡,徑自掉頭回身跑回了漱慶宮,直抵著去了茗香苑請了主妃蓉僖妃過來將我搭救。


    我且聽他慢慢道來,心中了然之餘又生感動,側首轉眸向著蓉僖妃的方向點了一點,此刻入目這來人,因前遭剛與她生了些隔閡,故而心口百感交集,開言時聲息便濡染了略帶哀傷、與激動的口吻:“僖妃娘娘,嬪妾此刻沒有辦法向您行禮,還請您擔待些!”


    蓉僖妃也早便看向了我,見我此刻這般狼狽且慘淡的模樣,她那張淡漠的芙蓉麵亦跟著起了波動:“說的什麽話,倒是你著實委屈。”她從不會去迎合任何人,此刻即便皇後立在這裏,也還如素的不卑不亢徑直這樣一句。


    我搖搖頭,心念一動,又向她投了一抹會意神光。


    她微有不解,後順著我的目光僵僵的轉動了脖頸,這一路過去,錚地一下便瞧見了牆角裏那蜷縮著身子,衣袍盡碎、血肉模糊的偏於鬼魅不祥的人影,那雙眸子在觸及的瞬間起了漣漪,但似是好半天沒能反應過來,須臾後猛地一下便生了光華躍動!她麵色一白,該是看出了這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慘不忍睹的身影便是清歡!


    “皇後娘娘!”這一瞬僖妃心口該是被攪湧起了許多無法遏製的波瀾,她錚地一下轉過身子以森森目光逼向皇後。


    我心裏明白她跟清歡之間親人般深厚的感情,自然知道是方才那一眼觸及刺激了她,而她卻不能讓這情態流露的太明顯而生了新的枝節,故此她擺出淩厲架子直對皇後而不敢再去理會清歡。


    這一時、這一刻,僖妃心裏該是被人捅了一刀般的疼痛的。


    皇後亦不是個氣場柔弱、容易讓步的女人,她這一時亦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要將我與清歡除去:“怎麽,僖妹妹似乎對本宮很是不滿呢!”這聲息於威嚴裏攙著絲笑,冰漠的不屑之感氤氳於唇。


    蓉僖妃冷眸直逼:“皇後娘娘誤會臣妾了。”於此一個勾唇,這眸中冷意卻不見退卻,“元嬪是臣妾宮裏的人,縱是有錯也該臣妾親自訓導,委實不消皇後庖代。”不緩不急的調子,她該是意識到了自個方才的近乎失態,於是在這極快的時間之內做了調整。


    皇後隻是不屑,聲息一凜:“她犯的是國法!”


    僖妃口吻愈凜:“哪一條國法!”


    這喧喧的逼問使得皇後麵色一哂,用須臾的時間緩緩籲了口冗長的氣,後轉目在我身上流轉一圈、旋即繼續逼向近前直麵相對的蓉僖妃:“元嬪她與皇上禦用樂師之間有私,被本宮抓個正著,國法家規全都不相容他二人!”尾音再度逼仄下去,噙著森然的冷漠。


    “哦?”僖妃唇畔那抹遊絲笑意不減又增加,“何為抓了正著?”且言語著便把麵靨向旁偏偏,故意做出慢條斯理的慵懶之狀,“對了,是方才的事兒吧……臣妾就是突然想聽樂師彈琴,便差了宮人前去乾元殿問了皇上一句,能不能召這樂師來一遭漱慶茗香。”言及至此,方重轉過麵目對皇後斂眸徐徐,“可這宮人才走,臣妾便又覺著此刻夜色已深,這時召了樂師前來撫琴到底違和。這時陪著臣妾在茗香苑裏閑聊談心的元嬪剛好要回去,估摸著路程差不多了,便叫她路上若是撞見那樂師幫我帶句話,囑那樂師改日再過來。”於此頷首,“可臣妾這才準備沐浴就寢呢,便見元嬪身邊兒的小桂子公公急急的跑來,說是元嬪半道上出了事情……一問,才知元嬪與樂師是被皇後您給誤會了去呢!”


    這一席話其實明擺著就是編了謊話搪塞皇後,之中不合時宜之處頗多頗繁。但同樣的,皇後口口聲聲咬定我與清歡有私,這之中的漏洞不也頗多?橫豎就是需要一個理由,然後考驗雙方毅力,看看誰能把那強持著的理由一路堅持到最後也就是了!誰都明白!


    “本宮看是你僖妃分明與元嬪一丘之貉、共同叫這樂師去蠱惑皇上意圖不軌!”皇後心念正濃,見僖妃執意要將我與清歡保全,一怒之下幹脆將她也給拉了進來。


    隻是蓉僖妃是什麽樣的性子,豈能容人任意詬病指摘、輕易就給嚇了住的?況且她也一向都是吃軟不吃硬,皇後越是這般撕破了臉的跟她死磕到底、不知讓步,她便越還就真是較上了勁全不管顧:“皇後娘娘。”僖妃啟口,這字句、這調子於清漠裏又摻雜薄笑,她說著話便又向皇後近前行了幾步過去,頷首勾唇、雙目沁寒,“我們雙方一個隻為要人、一個偏生不放,且又都是認準了的東西決計不能有偏移的性子。”她抿唇緩氣,“但妹妹今兒就把這話給說的明白些,若是皇後娘娘您執意不肯給妹妹這個麵子,那就別怪妹妹向皇上與莊妃說出你一早都在做些什麽樣的勾當!”臨了語氣陡然一挑,那些字裏行間潛藏著的厲厲鋒芒登然便昭著而出!


    我心微亂,心道蓉僖妃那裏是抓著了皇後什麽樣的把柄不成?


    “這話當真是好笑了!”皇後起了性子,自是分毫不做讓步,“不知妹妹要在皇上麵前,如何來參本宮這一本呢?”


    “姐姐可別裝糊塗呢。”僖妃緩緩噙笑,那清漠素雅的麵孔在月光的洗禮之下隱泛起粼粼碧波,“若是姐姐一意孤行,那……”一頓之後聲息兀轉,登時變的有如開光利刃般的逼仄鋒利,而蓉僖妃在當著皇後的麵兒揭穿這若許真相的時候,一字一句都吐口的緩緩然、也穩穩然,“臣妾便會告知皇上與莊妃,皇後娘娘您早在王府之時便於我及莊妃身邊安插間隙,配藥摻入我們日常飯食之中,使我們不能有孕、皇上不能有子……這情況,一直持續至時今才恍然發現,但卻為時已晚,已是毒素入血,我們此生都已不能再有身孕的事!”最後那一句話錚地一下當空挑起,攙著心血也合著氣澤,她抬手猛地向皇後麵上一指,那雙分明清澈的眸子此時此刻兀地染就一重熾熱,絲絲縷縷有若攢動盤曲、隨時都可當空騰然躥出的條條烈焰火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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