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子,便見傾煙被劉福海引著來了這乾元殿暖閣。


    她依舊是一件素淨的淺粉底子軟繚綾儒裙,外罩了層薄紗繡描玉蘭花枝子的透明小披,挽了簡約傾髻,髻邊簪一朵玉綠色絹牡丹花。她整個人幾乎是素麵朝天的樣子,隻在眉梢眼角勾了兩筆淡銀色的細線,這般感覺入在目裏極是舒服。


    進殿之後也不多言,且亦沒有被這一後一妃全然在此的陣仗給嚇住,對著皇上、皇後、莊妃如數依次的做下禮去。


    我立在一旁真個是心急如焚!絞盡腦汁的尋思著如何能給傾煙提個醒,最起碼要她知道這當下是個什麽狀況也是好的啊!但傾煙好似偏生就是不給我這個機會,並不看我,就隻在進殿之時很自然的向我掃了一眼。


    我這一股子急急思緒在腦海、在心肺裏作弄的喧囂燥燥!不過凝眸且觀現下這局勢,傾煙並不見有紋絲的慌亂態度,看來她心裏也該是有了個譜……或者說她早就預見到了現今這等局麵,故而她不急不慌。


    那麽,希望她心裏也早已在未雨綢繆時就有了個脫身之法吧!


    皇上瞧著她頷一頷首:“湘嬪懷著身子,不宜久跪,起來吧!”聲息落下,便有宮人上前去將她扶了起來。


    莊妃勾唇起了一哂。


    傾煙麵色並著舉止端和如故,在宮人的攙扶下道了聲謝,後施施然的起來。我便趁這空蕩走過去,假意怕她動了胎氣的將她扶住,實則不動聲色的給她打了個眼色。


    她轉眸對我示意,那目光使我這顆蕪雜的心定了一定,看來她已然明白了現下這是個什麽陣仗!


    皇後啟口忽言一句:“既然湘嬪都來了,那也就無需兜轉,便叫本宮來做這個惡人吧!”聲息肅穆裏又添了一抹玩味,皇後向皇上做了示意,後便開始直言不諱的提出湘嬪乃是假懷孕一事。


    傾煙麵上一顫,眉目打了個微微的抖。她把麵貌做出了極動容的模樣,這模樣讓人頓覺她不僅無辜,且這一時還有如深秋落花落葉一般楚楚憐人的很!


    她淡淡道:“飯亂吃了沒有關係,但這話一旦亂講那則關係重大!嬪妾有沒有懷孕,自個清楚的很!母子連心,嬪妾可以那麽真切的感知到孩子在腹肚中呼吸、成長……太醫不可能診斷有誤!”言語時急時緩拿捏適度,隻覺掏心挖肺的真誠。(.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若是我不明真相,隻怕我也會被傾煙這模樣給騙了過去!


    同時她這一席話說的頗為講究,橫豎先是擺足了陣仗的一口咬定自個就是有了身子,自個可以感知到孩子;之後她又說“太醫不可能診斷有誤”,這句看似無心的話其實滿載大玄機,言外之意就是若當真懷孕是假,那也絕非我自個欺瞞,而是太醫一時誤診有了錯誤!


    我委實佩服傾煙這做戲的技巧與見機行事的嫻熟、以及情勢無征兆襲來身上時那一份對場麵的把控程度!


    然而傾煙此刻的精彩遠不止這一遭……


    莊妃是個衝動熱辣、且無所管顧的性子,一聽這話自然是第一個做了不依不饒狀,指著傾煙劈頭蓋臉便是一通訓斥,口口聲聲隻道著皇後那宮人分明聽到我二人的對話。


    她又搬出這個梗來說事!


    我才揚了眉目欲要開口辯駁一二,腕子忽地就被傾煙聲色不動的一觸而做了製止。我心思一落,才忖度著她是有了什麽主意,便見她已對著皇上又是一跪。


    “陛下!”一聲“陛下”喚出口時跟著已是聲淚俱下。她麵色動容,合淚吞聲緩緩道出,“其實皇後娘娘當是被蒙在了鼓裏,一切該都是莊妃娘娘做出的假象是以欺瞞陛下與皇後、從而除去嬪妾!”於此猛地抬手一指莊妃,音波挑起,因匝著一抹哽咽味道故而更顯動容且震懾。


    我心口一打鼓,心道傾煙這是要反咬莊妃一口了!


    “本宮看你簡直是急的瘋了故而血口噴人!”莊妃這個人極易激動,一聽傾煙吐了這茬,登地便又三丈噴火!


    “聽湘嬪說完!”被皇上又一次喝斷。


    一旁皇後麵色驟亂,顯然沒能想到有這麽一茬子事兒出來,忙回了神智轉首穩住莊妃:“有理不在聲高,你且莫要急躁。”這麽打了個圓場。


    莊妃竭力穩住起伏跌宕的胸口,一瞬又怒極反笑:“好。”那雙眸子睥了起來,定在傾煙麵上便做了開封的利劍,似乎要把她整個人都給生生刺穿出幾個血窟窿,“那本宮便倒要聽聽,湘嬪她還能再說些什麽出來!”語盡負氣的一個拂袖轉身過去,擇了繡墩將身落座。


    “湘嬪姐姐。”我在這時忙不迭過去把傾煙扶起來,頷首垂眉做了動容狀,“你懷著身子,莫要情緒一激動而動了胎氣。陛下都準你免禮,你便起來說話!來……”順勢轉眸瞧了皇上一眼,見他點頭,便又攙著傾煙亦落座於繡墩之處。


    傾煙抿唇穩住神緒,那淚波氤氳的一張花顏漸趨泛紅,瞧在眼裏隻覺是因太過激動之故:“陛下、皇後娘娘聖裁。”她坐著頷了頷首做了個禮,旋即啟口揚聲逼仄著調子一字一句,“那日莊妃娘娘派了宮人來為嬪妾送安胎藥,嬪妾因有了身子便多留了好些心眼兒,剛好太醫來為嬪妾開方問診,便叫他驗查了一下安胎藥裏的成份……發現裏邊兒居然摻了紅花!”陡然一凜,不待眾人完全反應過來,便見她重又對著莊妃一哂,“莊妃的伎倆被嬪妾當場識破,她定是因怕嬪妾在陛下、並著皇後娘娘麵前揭穿她,所以費心鋪墊了個大局誆嬪妾與素來交好的元昭儀入局,反咬一口,給嬪妾潑髒水、汙蔑嬪妾!”後麵兒這一通話更是言的歇斯底裏好不淒涼!


    我心思一動,順著傾煙這話擇了突破口:“莊妃娘娘!”亦把身子往下一落,眼淚氤氳在眶,聲息含哽帶咽,“妾身與湘嬪皆是宮婢出身,身份低微,您不消如此屢次針對,我們深知感恩惜福,便是有了孩子也不會威脅到您的頭上去的!”


    其實反咬一口的分明是我跟傾煙,但言出的話卻字字句句都在道著是莊妃反咬一口、伎倆被揭穿。


    可有些反常的是,這一次莊妃的反應並不似以往那般激烈,她麵上最先白了一下。


    我頓然便明白,傾煙那話說的也委實不全是假,想必這莊妃在不明所以的時候,確實是給傾煙送了所謂安胎藥、也確實是被傾煙當場揭穿;但究竟是莊妃自個的行事、還是皇後背後的操縱,就不得而知了!但眼下剛好就被傾煙順手拿來做了脫身的理由。


    這果真是不做死就不會死的!又怨得了誰?


    莊妃這一恍惚沒有逃過皇上的眼睛:“灼嫵。”他口吻沉的慎人,那雙龍眸向著莊妃一兜轉,“湘嬪所言皆是屬實麽!”一句落定。


    話音才落便把莊妃震的下意識一個癱軟落了身子:“陛下……臣妾,臣妾……”她因心虛而囁嚅,轉目對上皇後一道深意目光後,終是猛一下回神,“分明是湘嬪含血噴人蒙騙陛下!”


    這個時候莊妃其實已經輸了陣勢,但這並不代表我與傾煙就已經逃出生天。


    神思兜轉起伏間,我決定按下莊妃這個話頭先不提及:“皇上。”啟口於這空蕩裏突突道了聲,“眼下看來決計是不能重請太醫為湘嬪問診了!妾身倒是覺的莊妃娘娘如此一遭,是為報複湘嬪娘娘拆穿她手段、讓她沒了麵子這股子恨氣……她是就盼著皇上傳了禦醫重來為湘嬪號脈,湘嬪雖然是真的有了身孕,但若經此一遭之後,宮裏的人往後還是免不了要對著湘嬪品頭論足一番。”微停緩氣,不給莊妃開言插話的機會,我又急急道,“湘嬪叫莊妃失了麵子,她便大膽妄為的行此手段也要湘嬪失了麵子才肯作罷!”


    “陛下,不如這樣!”一語才落,傾煙同樣沒給任何人插話接口的機會,踩著我的話尾巴急急然揚麵又道,“嬪妾自然可以重新接受禦醫號脈,但請陛下事先作主,若嬪妾當真有了喜脈,懇請陛下深深追究莊妃娘娘之過!”語氣驟厲。


    “本宮還怕你不成,你且診呐!”莊妃一嗓子火急火燎一把撩撥過來。她被我們二人將軍原地的憋氣了經久,那些憤鬱、氣焰全部都承載到了這一嗓子裏去。


    “好了。”皇後麵色有了躊躇,卻不失時的以一溫聲打斷了莊妃,轉而又對皇上、湘嬪轉眸點一點頭,“既然一切都是誤會,那何必鬧的劍拔弩張不歡而散?”複一淺頓,目色變得溫軟下來,“湘嬪有孕乃是喜事,若是被這之中諸多誤會給攪擾的誰也心神難得安寧,豈不喜事變作悲事?”又對皇上斂襟做禮,“臣妾以為,此事不如就此打住吧!有不周成之處,就還請湘嬪多多諒解,畢竟大家也是因為太過重視,適才多有敏感。”


    這位蕭皇後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啟口做個收官。


    我心裏明白,皇後、包括莊妃,她們是見了我與傾煙這陣仗,免不得就起了動搖,甚至懷疑是不是我與傾煙做了這局來誆她們入局……故而選了穩妥周成的退後一步。


    至此已是可以擦一把冷汗平一口氣了!不過這最終的一下子,也得做個樣子出來。我對傾煙使了眼色。


    不過傾煙在這同時已經啟口:“嬪妾便是個任人欺淩作踐的玩物了麽!”她頷首低低啜泣,“便是嬪妾出身卑賤,可這肚子裏的孩子怎麽都是皇上的龍子,豈也是個能隨意被作踐的!”於此更是聲淚俱下淒楚撩人。


    我不迭的撫著傾煙背脊,隻是不語。我心裏明白,這個時候越不說話越是可以喚起皇上那層保護欲。


    “朕自然不會叫你母子二人隨意被人蒙羞蒙辱!”果然,皇上頷首沉目穩穩一個落聲,旋即對著皇後拉下了臉一通訓斥,“你身為後宮主母,莊妃糊塗你也糊塗了不成!縱是再怎樣心心念念,也不該這般魯莽衝動行事不過頭腦!”


    皇後此刻該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但她懂得察言觀色,加之又對自個來時那本心本意起了動搖,此刻隻是欠身連連告罪,自不敢同皇上死磕硬來。


    最終皇上責罰莊妃在本宮本苑禁足七日悔過,並命皇後責令不得再對湘嬪指點議論、惡語中傷!


    一場風波來時咋呼,卻好歹也就這樣平緩過去。許多後怕抽絲剝繭,慶幸之餘又免不得急氣慢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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