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到底一直都是皇上的天下。


    既然皇上執意不於弘德四年選秀,那即便皇後再怎樣堅持,最終也不得不還是妥協。


    且我也一如皇上金口玉言所下聖旨那般,由一小小的趨於末端的淑女,一朝晉升為可上得了台麵兒的正五品婕妤。


    這是我的幸運,也是皇上的福澤,更是機緣的巧合……


    雖然秀女大選之事隻得擱置下了議事案頭,但我還是擇了恰當時機向陛下提出了,此次選秀之事皇後娘娘、蓉妃、與湘嬪皆盡用了很多心思,各處打理也是周成,是為有功。


    皇上是個明理兒的君王,即便我不提點起來,他心裏也當有著一番忖度,可我提點出來,就不枉蓉妃當日對我的推舉。


    於是他晉封了蓉妃的分位,將她晉為正二品雙字妃,賜字為“僖”,喜樂之意,其間亦表欣賞恩愛,是為“蓉僖妃”。


    但隻賞賜了許多珍玩給湘嬪,雖重視程度可表,但並沒有同等的將她晉封。


    漱慶宮裏前有我獲晉、後有僖妃獲晉,一時風頭也是齊天,處處將此傳為寶地。


    我理當開心的,然而開心之餘,我惱不得暗暗又動一番憂思……


    我心裏覺的,皇上雖然嘴上說著他就是禮製,但心裏應該還是在乎祖宗禮製的,如若不然,他也不會給了傾煙一個湘嬪的位置之後就此不再挪動,便是連著一個側主位都再吝惜給予。


    皇上,他應該是介懷著湘嬪乃是宮女出身。


    這個念頭突然使我惶恐,我起了些許未雨綢繆的長久牽心,隻怕現在湘嬪這般的處境,就是日後我自己所陷囹圄的提前預演……


    但即便我可以洞悉事態了然前景,我卻依舊什麽都做不得,絲毫都沒有辦法逆轉這時局。


    難不成這就是我與傾煙此生此世殊途同歸的命途了麽。


    我不知道,即便知道又能如何,為今之計隻能還是放眼當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些時候,人真真還是那句“難得糊塗”,方才是真章幸福。


    。


    我差人備了兩份賀禮,其後一份在晨時往茗香苑向蓉僖妃請安時,帶了過去恭賀僖妃晉升。


    而請安之後便又帶了另一份禮去了錦鑾宮慕虞苑裏恭賀湘嬪得了賞賜。


    這慕虞苑就如我的母家,我自是親切,沒有拘著哪處,傾煙瞧著我送來的這些個禮,隻是溫弧淺扯,轉眸瞧我一瞧:“你晉升婕妤,我這兒還才給你送了賀禮去,你倒又巴巴的給我又送來,便這麽急著跟我回禮!”於此一個好笑,又浮了些許自嘲的味道:“本嬪橫豎也沒抬分位,你送這些個禮來道賀,又有什麽好賀的呢?”聲波和藹。


    她這些話自然沒有什麽別樣的意思,就是最純粹的家常調子。


    我心裏有數,便淺淺一笑也是嗔她:“橫豎這一遭得了陛下的賞賜,便委實該賀一賀的不是麽!”於此拍拍傾煙的手腕。


    一旁添茶的簇錦起了個俏皮,頗為玩味的轉眸顧我一眼:“噥!”嫣然一笑,戲謔開來:“婕妤這是才一晉升,便特意備了好些個禮兒來慪氣我們家湘嬪!”


    “好姐姐,你這張嘴怎麽愈發狡黠起來!”我知她是玩心,但還是沒忍住心頭起了一嗦,生怕傾煙誤會了去,便忙不迭揚眉顧盼朝她又道:“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還來說我,且叫湘嬪娘娘評評這個理兒的!”語盡轉而去顧傾煙。


    見傾煙搖了搖頭麵上好笑。


    簇錦亦是蹙眉斂目一對傾煙:“瞧著,我這才說了一句,那邊兒元婕妤就說了這許多句,到底是我口舌伶俐還是妙兒嘴巴開了光!”又一回神:“哦不,是元婕妤!”轉眸掃去一眼。


    一來一去氣氛也就鬆弛下來,傾煙被惹得頻頻搖首、麵兒上卻很歡喜:“且看看,你們兩個隻消聚在一處便就叫人耳朵不得消停,本嬪好似有一陣子被覺這麽蜂蝶齊鬧過了!”


    這話出口便猛地一下把我並著簇錦全然給逗了笑,後簇錦又退了眾人下去,留下我與傾煙在小室裏敘敘素日點滴。


    隔過銀鼎小爐裏嫋嫋而起的檀香霧靄,傾煙眸色恍惚、聲息有些慵慵然:“皇上,不似他的父親風流多情!”口吻淡淡,但忽有些滄桑之感聚集的化不開。


    我心知她指得是選秀一事。


    其實皇上的堅持未嚐不是令我所欣喜的,且我明白這些年來傾煙也是淡然慣了,此事最終這個定奪未嚐就沒有得著她的心。


    便點點頭,旋即又一個激靈起了後覺,半玩笑著蹙眉急喟傾煙一句:“你是作死不想活了麽,說這個!”聖心聖意如何,怎樣都不該我們這些個嬪禦們隨意猜度、當了茶資閑言念叨的,況且還是涵蓋了西遼兩代帝王,且還是拿這兩代帝王逐一比較,更委實是大不敬。


    “嘖!”傾煙應聲嗔我一嗔,斂眸低低道:“你我而已,偶爾一次又怕什麽?”直此香爐裏一個微微的“劈啪”之聲引她回神,她轉目顧去,即而徐徐歎出口氣,聲息猶如香霧一般飄渺恍惚、幾不可聞:“況且……”神色又覺茫然,她一側首苦笑:“本嬪還有什麽可怕的呢?嗬!”尾音薄訕。


    這便是念及當下,她分明與僖妃在選秀一事上出了同等的力,但沒有獲得與僖妃同等的待遇,未嚐不令她有所感觸。


    我也是無奈,且這一時更有與她同病相憐的一份惶恐,但我自覺自個不該再勾動她這暗沉心事,便默了須臾,轉過話頭再接前話:“皇上之所以將這選秀一事回絕的如此幹淨徹底,那是因為他還年輕,對朝局與生活的憧憬太多、幻想太多,故還沒有學會多情以及……帝王無情!”這話出口才覺還是有些一語雙關,但收勢已然來不及。


    因皇上不曾多情,故而他會嫌棄後宮女人多了委實亂心;又因他不曾無情,所以他才會固執的守著一縷縷對於宸貴妃的執念,在這一場不知何時才能因果成熟的心之囹圄裏困住了太多的人,也葬送了太多的人、毀了太多的人。


    這正是舊業未清,又添新孽嗬。


    “唉……”輾轉間又聽傾煙一聲幽幽歎息,旋即見她唇兮張弛、整個人有了一脈放鬆之態:“罷了!”啟口時目光重顧向我,莞爾牽笑:“畢竟皇上最不喜歡拿他同先皇做比較!”


    委實不錯,我心一定,想起當日我在暖閣之後的小寢室裏一動心思想起先皇對待宸貴妃、又不小心讓那情態順勢浮麵後,惹來了皇上怎樣一通暴風雨來的勢頭湍急迅猛。


    這令我後怕了好一陣子,也使我在心裏再三警告自己日後伴君侍駕更要謹小慎微、觀色察言。


    現今看來傾煙這般縝密細致的心思,比我強了不知有多少倍,皇上這一禁.忌逆鱗,她早於素日點滴之中慢慢兒的摸索而出、又漸次的全然鑲嵌進了心壁裏去。


    隔過這滿室熏染出的朦朧香靄,我忽地起了悲意,開始憐惜似傾煙這般的女子委實不該是如此一個無望的結局……但轉念天下之“不該”事又有幾多,我自己呢?蓉妃呢?甚至皇後甚至莊妃呢?


    浮生輪回,因果如是,無論悲辛還是歡喜,從來如是,法不會於空空中起,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注定”,便一切,又都沒有了所謂應該與不應該了。


    隻是無奈,隻是慨歎,如此爾爾,而有時候,連無奈與慨歎的機會,都不見得能擁有。


    。


    這一日天色較之平素又變得更為回暖了些,整個大地也依稀有了真正開春的勢頭,禦花園裏一草一木有些已經起了複蘇之意。


    皇上歸朝後離晌午還早,便陪著我往禦花園外賞看新落成的一景。


    這裏就在不日前新修繕好了一道長廊,名為“彩繪椒廊”,這長廊雕梁畫柱、漆彩染墨,又於棱柱裏沒入花椒,寓意“多子多福”,遠遠兒便能嗅到一股幽幽清香,很是沁人心脾,且它圍繞半個園林外圍半環抱而成,站在高處往下俯視便有如為禦花園外麵籠上一條纖柔玉帶,無論景致格局、還是精致工序,皆是奇巧用心。


    這分明是觀景賞景、又良人相伴身側的一樁美事,偏生半路遇到一個令我怎樣都覺不美的人……芷才人語鶯。


    語鶯今兒這扮相倒委實素雅,隻著了豆綠點水紋儒裙,瘦腰係碎玉小帶,發以白玉蝶形長簪挽了流雲,耳垂貓眼石小墜子,見了我與皇上,謙然頷首便做下一禮,觀其麵上從容神態倒不像是偶然遇到,更趨近於專程候在這裏的樣子。


    身旁陛下與我相視一眼,顯然也起了同樣的心思,便聽他轉目溫聲問她:“芷才人候在這裏,可是知道朕要遊園,故而專程於此等待!”


    語鶯也不遮掩,抬首時柔著聲波先一應下:“妾身正是心有一事要向聖上稟明!”旋又一轉軟眸款款盈盈:“那位樂人,已經進宮了!”


    我蹙眉不解。


    皇上亦是心覺奇怪:“什麽樂人!”且問了句。


    語鶯委實便有些急,斂了一下纖長眸子:“就是皇上那晚在宮宴上準許妾身……”


    這麽一來二去,我才猛地想起了跨年之夜,她倒是提起過一位樂人那遭事兒的,都這麽久了,難為她還記掛著,感情原是這一遭。


    “哦!”陛下至此一個後覺:“你不說朕都忘了!”一笑掩去些微尷尬。


    語鶯見他想起,眉心便又一展,道著她已把樂人安置在了宮中禮樂祠,此刻特邀皇上並著我去她苑裏小聚聆曲兒。


    這說起來原也是一樁附庸風雅之事,皇上也就應了她。


    但偏生我也不知是哪裏與這芷才人不對盤,就是橫豎左右看她不順眼,說是心胸狹窄也好、沒氣度也罷,橫豎都是如此。


    故而我急才一閃,忽地扶額推說這太陽穴一陣陣的疼的發緊,借著皇上將我扶入懷心的空檔,又是一通柔言輕語款款撒嬌。


    這麽一鬧,皇上自是到底不曾去了那慶芳苑中。


    也不知語鶯麵上心上分別湧了怎樣的情緒,橫豎就這麽一來二去的,陛下還是擁著我就此回了蘅華苑裏,委實叫我好好兒出了這壓抑太久的一口悶悶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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