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皇上同我說了很多話,但大抵都是他在說的,我隻蜷縮在他懷裏安靜聽著,但這些話大多數也都忘了,細想起來除了宸貴妃那遭,竟是記不清他究竟都還說了些什麽?


    直到那宮燭越燃越短滴淚不迭、直到我已然沒了精神也沒了心力的被皇上這麽磨耗著、調得疲乏困倦一陣陣襲上來的時候,那劉福海公公突然隔著簾子向皇上行了個禮,道著幾位大人已在禦書房等候皇上議事多時。


    聞言在耳,他方如此後覺的拍拍我,將半睡半醒的我這麽喚醒,囑了宮人服侍我就寢後,離了蘅華苑、去了乾元殿後的禦書房。


    我到底是有多不靠譜呢?就這麽倚在皇上懷裏伴駕都能覺的困倦。


    其實我隻是不敢相信,所以我整個人一瞧見他就會發昏犯暈……


    一切溫存愛意來的太濃也太快,就像一場夢,這夢寐太若幻也太唯美,我小心嗬護,我終於可以直麵著這個男人、終於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他身邊了,以前隻是懷揣著無限的綺思、費盡心思的尋找契機並撿拾著與他的過往、對他的映象,他已然是我記憶中的一部分,但我卻一直都沒有機會成為他生命裏的一部分,而現在,終是可以達成這夙願了。


    但我要的遠不止這些,這些都還遠遠不夠……


    次日晨洗梳妝之後便接到了皇上的旨義,他賞了我好些個東西:金絲楠木雕花鏤空小香爐、玲瓏紅珊瑚嵌玉白菜聚寶盆、吉祥寶相花小屏風、如意絲絛五彩穗、鎏銀小盒伽楠香餅三件、赤金翡翠粒步搖、景泰藍雙蝶鬧花枝長簪等。


    我匍匐接旨後又叫宮人對那傳旨公公做了打賞,他卻笑吟吟的告知於我,皇上今兒不臨朝,要我去往禦龍苑伴駕遊園,花車已經在蘅華苑門口候著了。


    這禦龍苑乃是曆代皇上並著皇後的專屬園林,其餘人沒有傳召是不得擅自入內的,而可往禦龍苑伴駕遊園,則委實彰顯了妃嬪至少在這一刻是甚得著皇上的心的,旁人我知道的不清楚,但至少那箜玉慶芳裏的那位主兒前些日子那樣得寵、我也沒聽說皇上帶著她一並往禦龍苑遊玩兒。


    不過驚喜之餘又使我不住惶惑,心道眼下眼見著就近了年關了,這麽個大冬天各處一片森森然的,那園子又有什麽好遊的,皇上他這是忽地就生了什麽興致嗬。


    但綺思動蕩之餘還是免不得落座菱花細心的打理自己一番,這些個服侍我的宮人雖也不錯,但手法到底不如我嫻熟,我便有些不耐的打發了她們去,自個徑自持著紅牙鑲碎玉小梳把青絲一縷縷梳順、於頭頂挽好一個靈蛇髻、又留出一縷流蘇伏貼在側頰,複接過宮人自脂粉奩裏拈了遞來的一根根銀骨月光石短簪插了一圈、又於耳畔戴了花形垂短流蘇小環,脖頸並著酥胸處有一大片空地兒,但我其實不怎麽喜歡簪子耳環項鏈等戴齊、加之身份微末也不願惹眼,略想一下後提了朱砂筆、摻著金粉往脖頸連著胸口上方手繪了一枝梅花,如此倒是別出心裁、嬌嫩欲滴,看在眼裏隻覺喜人,把這服侍我的宮人都看得嘖嘖稱奇。


    我也不濃妝豔抹,隻把麵靨抹勻了脂粉,又將眼尾略向上挑起來、勾出銀白的線條,這雙杏眸顧盼起來便是奪目。


    內裏襯一道齊胸軟紗抹衣,外搭細絲輕乳白底衫,後選了件茜色鑲流蘇玉邊、繡兩隻雀鳥飛翔追捉的寬袖長裙,肩頭罩了件綺羅百褶如意短襖,就這麽裏裏外外算起來著了四層,我算計這外頭天寒、園子裏更是森冷,便又叫宮人給我取了個青銅鑲蘭草紋絡的手爐裝進絲帛袋子裏抱好。


    就這樣一切仔細整弄了好,便叫她們攙著我往苑外花車那處走,臨走前轉眸掃了眼鏡麵,真個是人靠衣裝,先前的我從不曾做過此等打扮,眼下是把平素對湘嬪的那些服侍、那通裝點全用在了自個身上,方發覺這一張臉眉眼亦是精致,被這流光溢彩的堪堪一襯,便自有明豔之處款款動人。


    苑門外候著的人一瞧見我過來,忙不迭起身對我行了個禮,後由我搭著小臂登上了這花車。


    這花車雕琢的委實仔細,車壁上有鸞鳳並著鶼鰈比翼、並蒂蓮開,內裏又不知是熏著什麽品相的怡人熏香,這一路闊闊而行,一顫一顫如在雲端隔空過霧穿梭徐飛,又自是說不出道不明的許多招搖與齊月鋒芒,這是任我盡力想去遮掩也遮掩不得的全不由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因我是第一次乘坐這樣的花車、受著這般諸多的謙和禮遇,新奇之感充斥頭腦,寒冬這份森然冷意就變得不那麽直白明朗。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我尚在掀著小簾四下賞看沿途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風景,忽聽見劉福海那尖利的一嗓子:“元答應來了!”


    心念一落回,便知是到了禦龍苑正門。


    果然這時花車一穩,沒行多少路後就在當地堪堪停住,緊接著小簾子便被掀起一角來,是劉福海那張含笑又依稀有些諂媚的麵孔:“奴才給答應請安了!”


    這花車其實就是禦輦的樣子,隻比禦輦要多了幾分雕工、且周圍垂了透明的晶黃色簾幕,賞景時兩邊得掀起來,下車則委實不用,他這般是在做盡謙和姿態。


    我也就沒拂了他的好意,向他頷一頷首,即而噙笑搭著他的腕子下了這花車,後就由他一路引領著穿過假山小圃圍攏著的宮廊小道,就此一路往裏走。


    其實這禦龍苑也不外乎如此,隻比禦花園大了些、且景致布局又更貼近著吉慶些,除此之外倒沒叫我覺得哪裏驚喜,當然,許是我在後宮已經活了這樣久,一切都已見慣不怪的緣故吧!


    又也不知這麽亦步亦趨的跟著劉福海行了多久,視野終於跟著一開闊,一道冗長的白玉石階現於眼前,因是自花樹小圃、假山林景間躥出來的,故而目睹這如此一下子就開闊起來的別有洞天,恍惚覺的自個是至了世外桃源。


    “元答應,請!”駐足之餘,劉福海又是一句。


    我方牽神,抬步行上玉階時揚首望了眼,見高高長長的台階盡處是假山頂上的一道古樸又雕梁畫柱、十分瑰麗的小亭,而亭心有二人相對而坐,中間的石案上依稀是擺著一道棋局。


    這二人一人玉帶束冠、龍袍燦金,自然是皇上;而另一個……緩衣疏袍青底掩傲骨,看身形、觀體態,正是國舅爺霍清漪不會有差。


    我心口甫一驚蟄,這驚蟄沒有道理,但這一刻還是抑製不住心跳欲狂、並著麵上一陣火辣的灼燒。


    遲疑的當口劉福海已然領走在前,又感知到我遲遲不曾跟上來,便側身對我小心喚了一句:“元答應,怎麽了?”


    我神智再牽,隔過劉福海又望了眼亭上二人,見皇上已經站起身子對著我抬手示意,而霍清漪亦向我這邊兒看過來。


    他們已經看到我了,我微頷首向皇上點頭回應,複把燥燥心緒竭力斂住,又牽唇做了個莞爾笑容對劉福海:“公公且等等,妾身畏高,就過來了!”說著話便踏步一階階上了白玉石階。


    思緒卻亂,我且行著且又心不在焉……我原以為皇上是叫我伴駕君側,原來他在打發人喚了我過來的同時,也叫了自己那位素來親厚的舅舅霍清漪。


    我還道著深冬裏頭花草盡凋是遊的哪門子園,眼下看來便明白了,原來皇上是與國舅爺小亭對弈,心情一暢就想著把我也叫來陪著他們看景兒了。


    念想到霍清漪,我心口就又是一慌,委實說不清是被什麽原由作弄的,但那種感覺就好像我此時此刻以元答應的身份立在這裏、就則委實有愧於他那一身青衣毫不染塵的明澈幹淨,好似我沒有臉麵對著他這樣的高潔……雖然我不知道他高潔在了哪裏,也不知道我汙濁在了哪裏。


    這麽心口紊亂,又加之冬季易生寒露,我腳下這步子沒防備就是一滑,接連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一個猛子就向著後麵兒栽了下去。


    這時我已經行至了半山腰,這大抵是由岩石配著鵝卵碎石堆疊起來的假山說高不高說低也不底,這整個人又是朝後仰著下去的,山下又多是些開鑿、鋪就齊整的硬.挺地麵,若是身子一下子這麽下去,指不定後腦勺會磕碰到哪一處,那可就委實猜度不到會發生怎樣的後果。


    但我這個人機靈歸機靈,遲鈍起來也是可怕的,還不待這一聲驚呼爆破出口唇,就見一抹青色身影自一掠,緊接著我的身子就在半空裏打了個旋兒,旋即雙腳已經穩穩妥妥的重立回了地麵。


    一切來的順勢而突兀,使我的思緒並著神智全然化成了漿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凝眸去看,心跳卻又跟著漏了半拍。


    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將我救下的人,正是霍大人。


    神思晃動,我不敢繼續對著霍清漪這雙充滿問詢與隱隱的不可置信的眼睛,頷首道了一句“多謝”後,就把眸子錯向一側。


    “沒事兒吧!”這時皇上已經提袍奔下假山,自清漪身畔略貼近懷心的地方將我攬至他身邊去:“朕若早知你恐高,便不會讓你登上這假山了……原是想著此處地勢得天獨厚,可觀覽整個禦龍苑景致的,誰知險些出了意外!”


    他的聲色清朗中透著真切的著急,撩撥的我纖心浸潤:“妾身沒事,都是妾身自個不中用,陛下莫要擔心!”下意識就想去安慰他,忙不迭蹙眉回應。


    “這是!”霍清漪的聲音就在此時漫溯耳畔。


    我一僵定。


    皇上猛地回神,似是後覺的打了個恍惚,忙把我讓了一讓,又跑至霍清漪身前像個孩子似的乖憨笑起、聲波朗然清脆:“舅舅,這是朕新納的元答應……哦,她也是母後生前的身邊兒人之一,你瞧著可好!”


    他們之間情誼果然深厚,這些話說的很是直白,我一時心亂如麻,隻把頭埋下去,卻又忍不住抬眸偷眼往霍清漪身上流轉。


    依稀有那麽片刻的沉默,清漪麵上一沉,那雙星辰般好看的眼睛此刻兀地有若沉鉛:“嗯!”隻在我麵上停了須臾,便向皇上落定一眼,口吻有些幹澀,又錯覺恍惚帶著氣焰一般:“是不錯,臣有些體寒,先告退了!”語盡對皇上斂了斂襟,不待回複,也不再給我一個眼神的停留,一掀袍角自顧自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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