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蓉妃與我、與傾煙之間的關係早已不再似從前那陣子那一種無形的默契,自打芷才人一事發生之後,我們這一處便再也沒同蓉妃有過些走動,且平素裏也都是能避著就避著的。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與蓉妃之間布下的芥蒂有多麽深重,蓉妃心頭那股對我的恨意、對傾煙的猜忌隻怕短時日內尚不能完全消泯。


    可這個時候蓉妃卻突然啟口來了這麽一句,這一時就叫我實覺她的態度很是莫測,是喜是怒是福是禍也委實思量不到……


    “嬪妾不曾自謙,是娘娘抬愛了!”這時傾煙已有緩神,啟口和煦且笑且道。


    蓉妃與我們此時是處在個什麽樣的格局上,她心裏亦是清楚的很,故而此刻與我一樣強作鎮定、隻觀局勢。


    一旁素來毒舌的莊妃,此刻倒是與主位上落著的皇後達成了一轍的默契,隻以指肚摩擦著茶盞邊緣的花紋,不語不言凝眸默看。


    這一眾人各自都懷著怎樣的心態、做著怎樣的想法、打著怎樣的小算盤,蓉妃心裏自然明鏡兒般的清楚,她不緩不急隻是一笑,眼瞼微垂又起,隔過中間一個莊妃,徑自往傾煙和我這邊兒極昭著的流轉:“湘嬪!”聽來平淡、又總覺哪裏不對味兒的一聲喚:“你既知是本宮抬愛你,又何妨不要拂去本宮這‘抬愛’的好意!”輕姿慢態裏有帶絲縷微弱的哂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但我隻覺眼前的蓉妃與記憶裏那個寡言內斂、淡泊從容的冰雪仙子終歸有了那麽些不一樣,這樣的轉變令我心覺不祥之餘也是忍不住有些害怕,到底今時不同往昔,眼下看蓉妃的意思倒是有那麽些要推舉湘嬪的勢頭,她如是舉措為得又是什麽?這究竟是主動提出幹戈化為玉帛的好意、還是一口惡氣悶在心裏終要得著一個機會徹底報複回來的彌深惡意,我委實看不明白了。


    不止是我,看不明白的人又何其多。


    一時傾煙略有停頓。


    這個間隙裏皇後複將目光落回蓉妃,開言問了一句:“那依你的意思是!”


    聞了皇後這一句發問,蓉妃適才緩緩兒把目光從傾煙身上移開,顧向皇後時唇畔摻了層笑意:“臣妾倒是覺的,協助皇後娘娘籌辦選秀一事,這等忙碌卻是舍了湘嬪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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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傾煙那兩道黛眉起初糾葛,但此刻又緩緩舒展,看得出她是靜下了心暗自思量。


    “哦!”一旁已沉默了經久的莊妃這個時候輕笑盈唇:“蓉妃!”一雙魅眸款一往蓉妃處轉動,以帕掩口如是的輕姿慢態:“你我皆占著那從二品的妃位,湘嬪再怎麽得你賞識那也是區區一嬪!”又是輕誚一顧傾煙,極快重顧著蓉妃展顏複道:“哪裏卻有湘嬪會是最佳人選這麽個說道,亦或者……”就此扯了個長音,鼻息失笑、語息微低:“是你怕咱們二人無論誰接了這差事、幫皇後娘娘協理選秀之事過後得了獎賞、晉了雙字妃分位,便就淩駕到了另一個的頭上去,故此你才昧著心的把這個順水人情給了湘嬪,這便無論她日後如何晉升,我們二人之間這分位也都是平等的!”


    果然蛇蠍美人兒就別指望她能去了尾巴上的毒變得良善起來,出口的話字字句句哪一處不惡毒,但我知道,莊妃她能這麽公然鋒利著話鋒,是因她打心裏認定皇後會把這等美差給她這個自己人。


    “莊兒!”聲息落定時皇後也隱有些不悅,啟口低低叱她。


    莊妃自知自個這話說的委實大刺刺,但也未必不直白、不對了誰的心,鼻息微哼,也就緘默不提。


    一旁蓉妃轉眸掃她一眼,隻是勾唇嗬笑,見她已經被皇後止住,也就絲毫沒再提這前話,隻對著皇後又是一陣穩聲:“皇後娘娘,臣妾推舉湘嬪自然是有著道理!”聲息再穩:“縱然我與莊姐姐都占著個妃位,但若論及選秀之事,還是我弘德一朝頭一屆,莫說我們二人了,就便是皇後娘娘,大抵也都是沒什麽經驗的!”於此一笑流頰,聲波目色起了些溫意,順勢轉目再看傾煙:“但是湘嬪不同!”聲息不無正色:“湘嬪她是後宮裏的老人兒了,前朝那次次選秀她也都眼見且躬身曆經,怎麽說都比我們要有些經驗,臣妾委實覺的她是最為合適不過的了!”


    其實方才那幾個停頓的空蕩,我就已基本猜到蓉妃她會說什麽話,想來傾煙亦是已經猜到。


    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二人誰也不能解過來,蓉妃此時這太顯得晦暗不明的態度究竟是暗的、還是明的。


    執掌鳳印、打理後宮的皇後到底不同於浮虛而沒顧慮的莊妃,言行做事自然都不能偏離一通周密的籌謀,她要考慮的因素委實太多,往往那些大局勢之下的個人恩怨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如此,對於蓉妃這一席思量嚴謹、舉措縝密的建議,她且聽且思量著,也就有了些隱隱然的讚同。


    而這時莊妃瞧出了皇後目露深意,也委實一個發急:“娘娘……”啟口欲言,但被皇後抬手止住。


    “皇後娘娘!”這個時候傾煙緊臨著莞爾頷首。


    皇後聞聲便轉了目光顧向傾煙:“方才蓉兒一言,本宮亦覺湘嬪你委實最為適合協理此事,現下也是想聽聽你有什麽要說的!”複回之一笑示意她繼續。


    我亦邊忖度著邊顧向傾煙。


    一旁莊妃、蓉妃二人亦不動聲色轉了目光顧向傾煙,隻不過一人目光含著滿滿的全部都是趨於噴火的怨毒,另一個卻含雜著許多沉澱無尋的神色、最終我也隻能從中窺到一痕冷靜。


    傾煙得了皇後的應準,略把頭又向下頷頷:“既然皇後娘娘與蓉妃娘娘都這般謬讚嬪妾,嬪妾也隻有拚力一試、不叫各位娘娘失望!”這話說的周成,但她是應下了。


    那麽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是蓉妃給我們家湘嬪的。


    這時見傾煙一頓聲後再度啟口:“隻是莊妃娘娘說的委實不差,嬪妾論分位自然是這裏邊兒最人微言輕的一個,不能逾越了去、也沒有資格擔此大任,所以嬪妾想著,不如……”於此轉眸掃了眼蓉妃。


    我亦掃了眼蓉妃並著莊妃,見莊妃在方才傾煙提及她時雙目亮了一下;而蓉妃始終都是那副淡淡清清、不能辯駁的神態,那雙眸子離離合合全是莫測。


    傾煙見皇後含笑靜聽、沒有製止之意,也就抿唇一柔,把後邊兒那心裏話說下去:“不如由蓉妃娘娘協助皇後打理基本根基,而脈絡瑣碎處便由嬪妾從旁出力可好!”


    一言入耳,我心裏跟著亮堂起來。


    傾煙是聰明的,在辯駁不得蓉妃態度、也沒有把握選秀之事中間不會出現瑣碎差池之時,便也學著順水推舟的把蓉妃也攏進來,到時候若是有功,則一並都是有功之人;若出差池,也不會勢單力薄僅靠一人之力想盡方法彌補,且如果說蓉妃將這協理之事送進傾煙懷裏是為送了人情,那傾煙此時順著再繼續送回到蓉妃懷裏便亦是送了人情,如此於公於私、於體麵於顧慮,也都是做了個盡占了個全,自然是甚好的了。


    且在同時,未嚐不是給了那跟在皇後身邊巴結的這樣牢固、這一次卻沒能撈到好處的莊妃一記下馬威,當然隻有我會這麽想,傾煙該沒心思顧及這些。


    “本宮準了!”皇後含笑點頭應下,比我們想像之中應的順利:“蓉妃妹妹能夠如此所謀唯恐未詳盡的小心推舉湘嬪,足見她行事周密用心之程度,交由她與湘嬪一並管顧,想來最是周成的!”於此又掃莊妃一眼,似是給了她一個示意,旋即又斂眸道:“坐的久了,這整個人兒也就跟著疲乏起來,行了,也是說了這若許的話,本宮且得去歇歇,你們各自散了便是!”後在貼身內侍的攙扶下站起身子,退了這一眾妃嬪後便踱回了裏間去。


    眾人曲身對著皇後的背影道了個恭送禮,行禮之時這一起一落間,我好奇心起,偷眼觀察了下莊妃的反應,見她眉梢眼角隱有不甘,但也隻能生生做了默然的壓製。


    想來莊妃也該明白一個道理,在這水深水熱的後宮之中,她與皇後一向都是一派,但正因如此,皇後也就更加不好把所有的好事都叫莊妃占盡。


    她是皇後,後宮諸人按理兒不該再分什麽派別,都該是皇後的“自己人”才對,皇後當然得注意協調各個妃嬪之間的關係、且也得伺機不斷籠絡人心,方可將根基脈絡一點點經營的漸次穩固下去。


    而這協理選秀之事也不是字麵兒上看起來那樣簡單,凡事有好就有壞,而這莊妃卻隻一味瞧見事後論功行賞時興許可得甜頭,便忽略了其間行事之時不定會出怎樣的枝節,她委實虧欠考究。


    這位美豔鋒芒又陰毒於嘴上工夫的莊妃娘娘,論心機城府她比不過皇後、論內慧潁銳她比不過蓉妃、論曆事周成她比不過傾煙。


    如此。雖然平素裏與這位莊妃娘娘的交集其實少,多半都是她借著皇後、依附著妃位對著湘嬪、對著慕虞苑狐假虎威,但隻從素日這微小的一個個舉措,我便足以看出她是個怎樣金玉在外、其中虧空的紙老虎,日後也必當隨風一吹便自個做了塵屑碎片,根本做不得誰人的威脅。


    真正使我頭痛欲裂、也叫傾煙不知如何處置的,還是蓉妃。


    轉身告退時暗自瞥眼對著蓉妃瞧了一瞧,不想她亦在這時流轉目光顧我一眼,我下意識想要避開,但這目光已經與她相撞一處,再要移開委實不恭,於是隻好硬著頭皮、紅著臉的曲身對她做了個禮。


    她並不曾對我言語一二,那冷若薄冰的目光隻於我麵靨間沉沉一個落定後,她便迂回著轉身越過我與傾煙,自顧自走的絕塵。


    我心一凜,隻覺有冰雪寒風簌簌衝著身心吹掠過去,所到之處隻剩蕭條並著寒涼,這感覺,叫我隱然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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