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個無關其它、隻因安慰隻供依靠的擁抱持續了多久,大抵是很久又或許是沒有,直到周圍合風招搖的柳木枯枝、蕭蕭林圃那跟隨風雨勢頭磨打出的蕭音漸趨微小,這雨勢也跟著漸小,我方覺心口似乎變得已不那麽疼痛,但被疼痛侵蝕過的心房此刻被泫然抽空,便反又生了悶悶的發漲,終歸是很不好受,但比方才要好受。


    “國舅爺!”狂驟的心跳亦跟著漸止如淨水,我慢慢把身子離開了霍清漪溫熱並帶著些許迷戀氣息的懷心,但雙手還堪堪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忘了放下來:“謝謝你!”努力抿唇扯出一個笑顏,低低微微又道,這語息仍然微有哽咽。


    霍清漪搖搖頭,眉目聚攏成褐色的山峰,神色積蓄了幾多的複雜,想說什麽?又似乎到底不知道該如何說,便終歸一語也未發。


    即便這忽來的狂雨此時已有了漸停的勢頭,但他一身分明潔淨而不染塵雜的青袍已被雨水浸的濕透,且胸脯、雙肩、胳膊等等多處都還掛著泥濘碎塵,這是由我衣服上蹭上去的,除了那一頭綰的仍舊規整、未怎麽大散的頭發之外,此時的國舅爺亦是如我一轍的狼狽的。


    這讓我很是覺得心中抱愧,才啟口欲要揚聲再言一二,整個人卻錚地就重又定了住……


    仍有些模糊的目光隔過他,向他身後直直看過去,細雨斜風間入目的是一柄紫竹骨繪就錦鯉魚的開闊大傘,傘下立著的兩道宮妝儒裙、神容微愕的人影,是湘嬪攜著簇錦。


    這一照麵來的突兀且不及防備,衣著齊整、妝容精致的兩個人立在阡陌宮道中一段枯柳傘蓋之下,此刻二人正距離我們極近,簇錦為傾煙撐著傘,身旁足下還有一把墨色繪白鶴的輕傘斜斜倒進泥窪裏,該是霍清漪方才當不當正不正驚見我跌倒於地時,奔過來扶我時棄了的那一把。(.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這二人的目光此刻齊刷刷落在我和霍清漪的身上,含著驚也帶著詫,一時還沒來得及浮起些惶恐,而清漪因正麵對著我、加之他所有的注意力此刻該都在我身上,故不曾感知到背後有兩道微妙的目光正於我們之間不斷流轉。


    心知我與他這如許的姿態是有些曖昧,這於後宮從來都該是極不合時宜,可我已然顧不得什麽不合時宜什麽尷尬,停滯須臾、緩神斂息後猛一把推開了霍清漪,我也顧不得再去理會這位國舅爺,趁他一驚的當口已幾步衝他身後那兩個分明熟悉、此時撞見又隻覺心酸的兩個人跑過去,一把牽住簇錦的腕子小聲吐口的急急:“怎麽回事兒!”但心口百味、亂緒如焚,出口的話卻隻有這樣一句。


    怎麽回事兒,這話什麽意思興許別人不懂,但簇錦是決計知道的。


    “妙兒,你……”方才間隔有一段距離、又加之思緒沒及轉過個圈兒,簇錦並不曾把我瞧個真切,此刻與她麵對麵又兼之這麽副急急模樣,她方驚覺我怎麽會把自個作弄出了這一身的狼狽、形容的萎頓與神色的意難平。


    我哪有心思向她多說,且此時此刻的我又如何願意被旁人再去碰那新鮮的一道傷口,自是原地一跺腳的急急打斷她。


    她便了然了我的心急心焦,側首抬目,向我身後看了一眼,我順那目光下意識看去,身後的霍清漪見我二人如此,心裏也就有了些明白,見他複對傾煙頷了頷首之後,又掃我一眼,即而轉身抬步便一路避開。


    心口一股異樣之感淺然流動,但在我之前,傾煙忽地喚住了他:“國舅爺,落著雨呢?且撐把傘走吧!”說話時便向簇錦使了眼色,要簇錦將手中的傘遞給霍清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不用了!”簇錦剛要抬步,清漪已抬手打斷,複看了眼天空又隨心道:“這雨已經小了,委實不需要打傘,娘娘身子柔弱,還是避著些好!”


    他麵上的神情依舊明朗和煦有若三月裏的晨陽,即便是在這陰霾的暗雨天氣、尷尬格局間,他也如故的瀟灑恣意、來去自如,想必那些高潔雅士當街金釵沽酒的一份灑脫,放在國舅爺身上是極合適的。


    他也沒有多停留,於此一笑後,重將雙手負於身後,轉身一路闊步閑然、穿林入竹行步翩翩。


    這一時雨聲又起,成陣枯枝並著竹葉“簌簌”交織出的蕭音於耳廓洞穿,我心思於平靜裏變得湍急、又由湍急裏起一茫然的悸動,仿佛身體裏、血脈裏有某種神秘莫測的儀式在緩緩的催動……但我不能辨識這是一場怎樣的祭祀、一種如何的情緒。


    傾煙沒有再堅持,隻向清漪緩緩又頷首行了個過場禮儀,待那抹天青身影漸隱於竹林、宮陌深處又深處、與常青竹打下的一團團清碧光影交疊溶雜,行將渙散最後一圈光影脈絡時,方重轉目蹙眉低聲急急的問我一句:“妙姝,你到底在做什麽?你這是怎麽了?”


    簇錦亦神智一牽重又喟我:“妙兒……”


    “夠了!”我終於爆發。


    眼前這二人渾不知個中狀況,又端得能夠貼心的明白我究竟遇到了怎樣的羞辱、得到了怎樣的報應,我不願聽到她們這樣哪怕是出乎好意的亂關心,甚至我都不願看見她們,但我至少得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為何穩穩妥妥的說好了的湘嬪到了頭卻變成了那花魁語鶯。


    相比起傾煙的茫然不識,我因與簇錦事先有過交代,她略略知道我問的是什麽事情:“妙兒,我們好像被什麽人給蒙騙了!”簇錦斂眉沉澱了聲息。


    我心微懾……


    簇錦告訴我說,她一早按著我的交代為傾煙梳洗著裝不敢怠慢,後又扯了個謊蒙騙傾煙說是蓉妃娘娘找她往茗香苑小聚,隻等那邊兒來了人便是蓉妃娘娘得空、便就過去。


    傾煙自然沒生疑心,也就信了,簇錦便隻暗暗等著我打發小桂子回來。


    但就這麽左等右等,就是怎麽都等不到小桂子,就當簇錦心急如焚、隻怕會不會我那邊兒出了什麽事兒的時候,終於見小桂子風火火的疾跑進來。


    她慌得迎上去問得不迭。


    可小桂子卻道是路上遇到了一個宮人,那宮人隻道著湘嬪娘娘在禦花園裏,他雖心有疑惑,但還是往了禦花園找尋,誰知是被人給誆了,根本就沒尋到人,如是才恍覺自個別是中了什麽調虎離山的計,才又急惶惶的跑回了慕虞苑,這便耽擱了若許的時間……


    我陡然明白了全部,急抓著簇錦的手腕問得聲息咄咄:“什麽宮人,那宮人是不是禮樂祠的樂女語鶯!”似問又歎。


    簇錦該是被我抓的手腕兒生疼,但情勢水火間她如是什麽也已顧不得:“是!”眉目顰蹙:“就是你帶進來的那一個!”


    寒風森然入骨,已抵不上我心口一脈微微的氣韻暗動……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麽。


    想必語鶯在半路截住小桂子後誆他去禦花園尋傾煙,便是在這個時候,她隻身悄然趕往了漱慶宮、混入到茗香苑,替了傾煙現身與皇上一遭邂逅的。


    心海的波濤因為一浪浪壓得太逼仄,已致我辯駁不出震撼亦或疼痛,但如此後覺的又一念頭翻湧層疊:我這一場忙碌、牽帶著蓉妃一場精心的鋪墊與策劃,至此可謂真真切切的再一次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們這些人統統的全部都是為人作嫁,被那區區一個妓.女給騙了。


    可這一切的一切誠然隻怨一個人,便是我,是我這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嗬……


    多麽可笑,這該是多麽可笑的一場笑話、一個活脫似的現世報呐。


    原本一切已經都是極好的開端,一切都比我想像中要順利許多,在我隱身於樹、媚媚獻唱時,皇上他都問我唱這一闋《金縷衣》


    是不是要他珍惜眼前人、珍惜這此時吟吟哼曲兒之人了,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穩妥走下來,傾煙會於這個時候穩妥現身,於之皇上勢必會有一脈或多或少的慰心感動……但……


    這麽多年了,我們等得是什麽?當這一刻費心鋪墊、苦苦尋覓的契機就此來臨,當我以為就此再也不用苦苦等待苦苦操勞時,這個機會這一場局卻通通都變成了為人作嫁、轉手於人。


    一任我們做得再周密,還是架不住人家對你早上了心。


    我都不知道語鶯是如何知曉了我這一通心思的……不過也不見得沒有半點兒前景的預示,這還得追溯起當日我把她從紅香閣買下……後又讓她教我媚術那個時候了。


    以她處事之深沉、立世之練達,她便早會有所領悟了我是欲行什麽勾搭,這宮裏的女人研習媚術除了為皇上,還能為什麽?


    至此往後,後來宮裏突然流傳起種種關於狐仙的傳說……她自然便上心更重,卻一直默默然隱而不發、隻留心凝神細細觀察,最終一舉而獲、坐享其成。


    即便我把她調到自以為遠離皇上、也沒空起心思的禮樂祠,那又有什麽用,一個人如果上心起意,無論她身在哪裏,那一個不安分且躁動細膩的心與魂,你永遠都是關不住的。


    而我,終究讓自己成了自己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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