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鑲大滾的濃稠暗嵐包裹在四周,如是浸潤的人兒不覺就起一種自靈魂深處坦緩漫溯起來的發森、發冷。


    當那落日的餘輝自天際邊緣漸次不緩不急的落下去,將其自身飽含積蓄著的最後那麽一份光和熱盡數宣泄、不加保留的肆意釋放之後,呼之欲出的專屬於夜的這一份空遠、哀悵、寂寞、生怖……便也跟著應運而生。


    帝宮的夜色,其實是可怕的,就儼然一隻野獸隱在你看不到的昏暗處,睥睨著一雙隱隱泛起幽幽綠光的猙獰的睛瞳,長且尖利的參差牙齒不斷磨擦,隻等你在不經意間闖入到他悉張開合的那一張泛著濃稠血腥味道的大口裏,然後你便會淪陷進這一大片黑暗之中,徹底的淪陷到這之中,隻待它把你嗜咬、把你撕碎、嚼斷你的骨吸幹你的血……我心一嗦,不知自個為何好端端的就生出了這等閑樣的心緒。


    杏眸款款的往側處偏偏,自石青色勾鑲金翅蝶的紗簾處悄悄凝目窺了一眼,內裏著淡黃色飛龍便服的皇上正與蓉妃把酒言歡、笑語盈盈自是訴不盡的曖昧繾綣。


    是,我此夜便留在了蓉妃這茗香苑裏,沒有再回湘嬪身邊去,因為此夜……皇上翻了蓉妃的牌子。


    起了漣漪的心湖又跟著猝地一疼,我黛眉不經意便呼應著這疼痛一並聚攏成結,有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不能自持的流淌下來,又覺周身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配著暗夜漫溯周匝的露水與薄霧,打濕了我一身盈薄的纖柔宮裝。


    這一晚,於我、於蓉妃、甚至於傾煙……都可謂是極不平凡的一晚,它關乎著太多人生命的轉折,更直接的關乎到我,將不再是一副純潔無瑕的完璧之身。


    我答應了蓉妃,順應著她的計謀,將我的處子之身獻給這位西遼國年少得誌的俊美的皇者。


    真真是孽還是緣,亦或隻是橫在我命途長河之中莽莽蒼蒼的一道深淺不知的劫。


    身為一個女人,一個有心氣的女人,一個其實從來就沒有認過命也沒有服過輸的女人,一個明裏暗裏不間斷的於這泥潭苦海裏不斷掙紮著、不斷尋找契機一舉上岸的女人,一個後宮裏的女人……其實是這世上最為柔弱且可憐的群體了,但一個女人,即便你有著再聰明的頭腦、再淩厲凜冽的手段、再好的出身與再絕佳的麵盤,在男人那裏、在深宮之中,除了這一副身子以外,還有什麽可以做為搏一把命盤的拿的出手去的籌碼,還有什麽?


    蓉妃她是什麽意思,我自然明白,而我自己的本心又是什麽?興許蓉妃她睥著一雙冷眼在一旁早已看得清楚,但其實時至現下我自己都還仍舊沒有看得明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但她明白,這就夠了,她亦想穩固住自己的地位與皇後、莊妃分庭抗禮,她亦要生存,所以她拉攏我、她要扶持自己的人馬造出自己的聲勢……她與我合謀,要我今夜就留在她的本苑裏,在今夜皇上聖駕前來漱慶宮茗香苑時,她將皇上灌醉。


    “妙姝!”當是時,蓉妃軟糯的唇畔是翩躚著一絲水潤笑意的,而那張冰俏且不染就纖塵的麵孔看起來依舊是那般如玉高潔、清麗出塵:“湘嬪那裏本宮已經為你打點好了,她不會知道你今晚的行徑,你不要有顧慮!”複一頷首,她持著淡然且沉澱深意的口吻,忽地一下又於我身前幾步湊了近:“那麽接下來的路數該怎樣去走,不需要本宮教你了吧!”


    ……


    我心口一頓,頭腦錚然一嗡,忙克製住這飄忽的太遠的心思,一把拽回來不再去做想。


    。


    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纏裹;一朝眉羽成,鑽破亦在我。


    夜深人定之中的茗香苑,自是靜默到生出隱隱恐怖的地步,但又自這周遭流露一種隱隱的期許,這份期許撩撥著我周身上下每一寸肌體、每一絲發膚,其實令我在心生莫名而不可遏製的悸動之餘,還有著成陣的憎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我憎惡此時的自己,此時這般盛裝華服儼如一件瑰美祭品的自己。


    蓉妃已經屏退了這一室的下人,便是連她自己都也在悄無聲息間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眼前茜紗軟帳、雕花錦榻,被酒氣浸染裹挾著的皇者已被退去外袍懶散而臥,此時此刻一雙龍眸似睜似閉,縱有神光時而閃現也是迷離繚繞,渾然辯駁不出個東西南北的昏天黑地。


    我凝神斂眸,屏著一口徐徐的氣梗在胸口間提著,以一股強做出的冷靜將這內裏緊張不堪的心緒絲絲縷縷壓製下去。


    今夜無星,月色卻很清朗,斑斑駁駁篩了一地的銀色光輝穿堂入室,我足頦聘婷,踏著這一地的綽約而將身子聘婷前挪,覆在麵上的鑲琺琅瓷、嵌綠鬆石的白青狐狸麵具貼合著我的麵靨,內裏看不到的棱角磕碰著我柔軟的鼻翼,即便那如是柔軟的兩瓣唇兮並未被這沁冷的麵具所遮迷住,但大麵積的不見空氣還是使我漸覺窒息。


    “嗯……”


    帳內的陛下倏然起了一聲細如蚊蠅的微哼,帶著濃重的酒氣、還有些許陷入夢魘的狼狽與疲乏。


    夢魘……待明早一米虛白的晨陽當空魚躍,灑下一縷縷微弱的光影照耀在他沉酣的睡顏之上、再將他徐徐然溫存的喚起,他是不是便會把這一夜的香軟纏綿當成是一夜太過寂寞、而滋生曼長出的一場午夜幽夢。


    念頭甫至,我心一痛,旋即卻並著又起一道如斯決絕的念力,在這甫然而至的堅韌心念的驅馳之中,我將心一橫……也罷,便叫皇上他把這一切全部都當成是一場過分真切、錦帳留香的春夢吧!便是夢,便是有感知而並不帶情識的夢,其實也是好的,隻要他不要將這好夢一場隔日便忘,隻要他還能存著那麽些微絲縷的記憶……這一切便是值得的了。


    我不敢再有過多的遲疑,我也是一個女孩兒,一個紅粉未破瓜的女孩兒……就這樣直白的將自己的身體作為籌碼奉獻出去,忎不是做了十分痛苦的掙紮、下定了十分難以下定的決心一道。


    我也會害怕,我怕再有稍稍的遲疑,便會令我在這一早的計劃欽定之中止步不前。


    況且又是這等摻雜了荒淫與肉.欲的一通勾當,這誠然不是一通好勾當,這是萬惡之首、是人性本欲的盡情禮讚卻也是萬陰萬渾汙濁不堪的一大罪過嗬,我怕自己……怕自己是會下地獄的。


    儼如一道牛皮鞭倏忽一下猛地抽打在我的身與我的心,一任思緒如潮湧,而足下的步子卻未有紋絲停歇,是時甫然定睛,才發覺自己已就此不緩不急的行到了床榻之沿。


    夜風穿堂,倏然撩撥著淡藍色的簾幕被掀起一角來,就著清輝溶溶的映襯,曳曳的顯影出榻上的陛下那如玉的一張姿顏。


    心口甫跳……陛下這張俊逸的麵孔對於我來說,其實是帶著莫名的殺傷力的。


    這興許是對於皇者的自然崇拜,又或許是對於傾煙怒其不爭的躍躍欲試……甚至對著陛下這張近在咫尺、卻又分明隻覺時隔天涯的臉,我兀地又起來一陣不能辯駁的錯愕,我突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之所以會答應蓉妃許下的這一籌謀,拋開一切關乎權勢與利益的多重脈絡,於這絲絲縷縷纏連不斷的諸多關聯之外,與陛下自身,又是否有著最直接也最必然的關係呢?


    不覺便將身落座在陛下的塌沿,念頭至此倒沒有起來該有的羞澀,卻叫我起了一陣不置可否。


    猝然一下驚覺手背一熱,倉惶中順目一看,爛醉又兼之熟睡中的陛下已經握住了我的手,且就在我心起一惝恍的這一當口,順勢攀上我纖瘦的腕子。


    “伺候朕寬衣……”接連陛下又是鬆鬆的一聲,那雙眼睛半閉半睜並不看我。


    一時我僵在了這原地……


    我的一隻手腕被皇上他握在掌心裏,即便這力道並不算鋼鐵鉗製般的緊,但因為他是皇上,我要移開那也決計是沒那個膽子的,又或者其實,其實自他掌心深處沁潤出的、這絲絲縷縷的濕潮與溫熱其實也曖昧,但此時此刻我早已緊張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又哪裏有那個心思去好好體味這不該的曖昧、為一會子那媚術的實施做前奏的鋪墊。


    且他醉眼迷離睡成爛泥,又這麽當當正正的就是一嗓子要我伺候他寬衣,我也不是沒有伺候過主子寬衣,但那寬的是傾煙的衣,眼前這主兒可是皇上,是男人,我……


    “怎麽這般笨手笨腳!”


    正當我眉心聚攏成了個結,輾轉反側不敢動也不敢不動的時候,皇上又是這一嗓子昭著著命令了開來,且皇上現下他應當是有些生氣了,這一聲命令可遠比方才那一聲更為摻著情緒。


    忽地就弄得我在這當口僵持著身子骨好笑不得,心道果然是天生被人伺候慣了的皇上,便是連當下都醉成了這個樣子、睡成了這個樣子,都還不忘帶著情緒命令人伺候他。


    但我發現我又一次犯了個致命錯誤……當下這麽關鍵的場合時刻,我怎麽能堪堪的又兜著思緒犯起了嘀咕。


    許是沒能等到我貼身上去為他寬衣,皇上他等得煩了也再不耐煩了,隻覺他扼在我腕兒上的手掌兀地一下運了力道,我這還沒緩神反應出個一二三四五呢?整個人已經被他豁然一下就給照著床榻拉了過去。


    “咣當,!”這力道來的太快太猝不及防也太著重,跟著我麵上覆著的這張狐狸麵具就被他帶的給錚地一下磕上了鼻梁骨。


    “……”痛得我實實在在就一個噤聲憋在了嗓子裏,這還沒待再把神態往回複蘇半點兒呢?接連這格局尷尬又曖昧的使我這一張臉即便戴著麵具也沒防“刷啦”就一陣滾燙。


    就著這麽個沒輕沒重的力道,我被皇上隨手一拉,整個身子就這麽不偏不倚照直橫趴在了他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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