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之後見簇錦正在為傾煙梳頭,是討巧且最為溫婉的回心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隻是這麽個發型倒把傾煙襯的有些顯得老暮,我止住簇錦:“瞧你把娘娘給打扮成了什麽樣子?”邊蓮步挪過去接了簇錦手中的犀角梳。


    簇錦一愣,被我堵得登地就起了一陣尷尬。


    轉眸於菱花境裏正顧盼著的傾煙甫見我這遭,沒禁得“撲哧”一笑,眸子未抬的從鏡中掃我一眼:“妙姝你這張嘴,忎不是叫人又愛又恨的!就不能少戲謔幾句。”佯作了一嗔怪。


    也知傾煙是起了玩心湊趣,簇錦得了這個解圍,麵上浮著的那層尷尬這才稍稍退去,便任由我自她手裏接過梳子,她隻把身子往一側讓了讓,邊自傾煙手中接過選好的發飾複遞給我:“娘娘,妙兒她總也這樣,仗著自己有些個辯才,便總也欺負我們這些個嘴笨舌拙的!”於此轉目十分哀怨的掃了我一眼。


    不待傾煙回話,我邊細心將這回心髻拆散重又梳順,邊抬眸對簇錦有意狠狠一瞥:“你損我刁鑽便直說就好,何故對著湘嬪娘娘告狀?卻這到底又是誰更機變陰戾的!”隨心一落,我已重將傾煙一頭順發給梳了好,自下而上為她挽了個淩虛髻,又於雙頰兩側打散了兩撮流蘇、垂下來修飾芙蓉麵。


    “嚇……”果不其然,簇錦又被我頂的一嗔,半晌輾轉後終歸是憋出一笑、也是無奈:“我早該知道的,你這丫頭甚時候肯嘴上吃虧?但我隻告訴你,你且動作爽利些,陛下可過會子就要來了,莫到時候還沒為娘娘打理好!”


    我聞言甫地微震,下意識抬眸隨口:“皇上今兒晚上又要過來麽?”說話時抬手點了榴皮脂粉奩中少許殷紅胭脂、又搭配著青玉玳瑁嵌螺鈿影青粉盒裏的細粉,為傾煙繪就了粉麵桃花妝。


    “可不是?”簇錦垂眸小心掃了眼闔目小憩的傾煙,不自覺壓低聲音簡明扼要的對我:“方才乾元殿的小太監過來傳了話,言著是陛下身邊的劉福海公公遣他來的,說是皇上過會子便來慕虞苑歇下,叫湘嬪主子準備著。”於此以月光石細簪自下為傾煙固定好了發髻。


    我心下了然,又以一圈青碧龍紋石瓔珞在傾煙發髻間繞了兩個圈子,不點翠鈿、隻取水晶柳葉形額飾於前額間自然墜下來:“那是得去準備了。”心頭頓然起了蕪雜,順嘴說了句中庸話。


    我是為傾煙捏著把汗的……後宮裏的女人,這一生一世唯一的盼頭便是那個高高在上、雲端蓬萊間神祗般的天子,能得天子一朝寵幸那自然是極美滿的大喜事了!


    可我知道傾煙就這方麵其實很矛盾,她不是不盼著皇上過來,因為她此時已是帝王妻妾、已是宮妃,皇上便也是她所能有著的唯一指望。但她也怕著皇上來……她太怕這個一席明黃龍袍的英武的男人在對她前半夜脈脈溫情之後,一朝晨起便會予以她那樣深似寒冰的冷漠與羞辱!這樣的大喜大悲、極致溫柔與極致踩踏,令她幾欲發瘋!


    所以她是一個矛盾體,且也必須要這樣一直一直的糾葛下去。不明就裏的人看來風光無限,後宮裏的人卻都知道她就是一個奇恥大辱,而她自己則早已在這樣幾近分裂的精神與肉體的折磨之下變得已然遲鈍、悲喜漸漸不辨……


    這氣氛一時兀地就沉默了下去,屋子裏散發出不合時宜的安靜。屏風角落鎮殿的三足香鼎中熏香正濃,嫋嫋檀香混合著薄荷的出塵氣息,是皇上記憶裏那位故人、我們這一幹慕虞舊眾昔時服侍的那位主子,她喜歡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屋內陳設、格局、連同這燭台的形狀與熏香的氣息,全部都是昔時那般無轍的樣子,猛然步入確實可以令人有一瞬的心生恍惚,恍惚自己是回到了最初的當初……


    “我已吩咐小宮娥去備了浴湯。”簇錦啟口重打破這逼仄的安靜:“你幫娘娘整弄好沒有?”又顰眉往鏡中細瞧。


    “嗯,就好。”我忙地收了心回來,將淩虛髻頂上編出的一圈發辮取中間點位一扭、複以六枚小珠釵一根根簪進去釘牢固,一雙手撫摸上傾煙肩膀,把她人往鏡子前擺正。


    傾煙在這時睜開了眼,凝眸檢閱著自個這妝麵與發式哪裏可還有些不穩妥處:“將這勾起的眼角抹去吧!”她瞧了一會子:“總歸有些顯刁鑽了。”後一句話似在微歎。


    我心下會意,這原是我喜歡的眼妝,但終歸是不大適合傾煙這般懷柔性溫的人。便以繚綾小撲輕輕的抹了去,又總覺得是缺了些什麽?歪頭蹙眉略想一下,複提了粗朱砂筆按著傾煙眼尾的形狀勾了兩道弧度,再以絲帕氳開成一團淺淺的紅。在燭光並著入夜天光的映襯之下,眼角這尾紅便又泛起一痕影綽的亮光,金閃閃的似是水波在蕩漾。紅淚朱砂,又似活了的淚波,血淚拋紅豆。


    簇錦瞧著不由一喜:“呀,真是好看!”出口又覺自個有些造次,便又一斂聲息小心翼翼道:“咱們家娘娘氣質獨絕,總歸是會對了皇上的心的。”


    可她今兒這話卻注定是無法說對了,怎麽聽怎麽都覺感傷,還不如不說!


    對了皇上的心……若是當真對了皇上的心,我們這一苑人的近況又何至於會是現下裏這麽個樣子呢!我心微戚,有些擔憂的去看傾煙。還好,她似是沒有走什麽心,正抬手撫了撫發鬢,姿態閑然裏流露著微微慵懶。


    這時一個小宮娥忽地自進深過道處匆忙忙的跑進來,隔簾子做禮之後,啟口急急道著遠遠兒瞧見皇上已經來了咱們這邊兒!


    我撫著傾煙肩頭的手在這一刻,忽感知到她打了個哆嗦,但很快又平複。便攙上她的臂彎扶她起來,轉目沉澱了幾分神光:“娘娘。”鼓舞的喚她:“奴婢和簇錦就在外間,有什麽事兒您就喊我們。”不高的調子,卻很沉仄,這是每一遭都必定會給她吃的定心丸。


    我知道她的心是慌亂且蕪雜的,我需要讓她得知我是與她同在的,這樣可令她多少舒緩一下繃得太緊的心弦。


    “嗯。”傾煙瞧了我須臾,便頷首一應。


    我安安心,便與簇錦做了個斂襟禮,後徑自退了出去。


    宮裏頭但凡有些心思的宮娥都明白一個道理,在皇上聖駕至了主**苑的時候,因要避去“起不安分心思、試圖借機利用主子勾引皇上”的嫌,通常是不會陪著主子一起接駕的。


    這個好習慣自早先服侍舊主時便養下了,故我每次都會與簇錦心領神會的退到偏殿,待皇上進了裏間後再回到外間值夜。


    但我因放心不下傾煙,偶爾也會隔著簾子大著膽子窺看裏間的皇上與湘嬪。我當真不是有著什麽偷窺的愛好,也絕非有著一顆不安分到沒事兒就喜歡冒險作死的心,而是想著若裏麵兒有個什麽突發情況我可以及時的進去幫襯。


    簇錦素性謙和守禮,也勸過我幾遭,通通都被我三言兩語給敷衍了過去,她往後便也就知趣的不再攔著我了。


    我抬眸瞧了眼四合的暮色,算計著皇上今兒這一次來的倒是比往常早了些,天還是蒙蒙的黑著沒有沉透。便沒托燭台,念想著皇上應該已經進了裏間後,便提了層疊繁複的宮裝裙袂,一路輕步提氣的重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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