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緩緩轉動自己懸在半空的手,瑩白的指尖珠圓玉潤,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在閃爍著光芒,修長白皙的五指在她眼前規律的起落。


    嫁衣的長袖隨著抬起而向下滑落,露出她略顯瘦削的手腕,手腕內側隱約能見一顆小痣,痣旁是一圈未散的紅痕,這是她到死時都帶著的那串手鐲所留下的痕跡。


    在鬼新娘收回力量後,她半腐的臉頰,滿是噬痕的脖頸,嫁衣下的空洞白骨等異狀開始漸漸消弭,滋滋的血肉生長聲在死寂的院內若隱若現。


    大概十幾秒後,鬼新娘就重新恢複成了和正常人無二的外表,不知是否是吞噬了幾十個生靈的原因,她的臉頰略顯紅潤,弱柳般的嬌柔身姿顯得惹人憐愛。


    但鬼新娘卻能清晰的看到,自己隱藏在表麵之下的腐朽與醜陋。


    她能扭曲絕大部分人對於她的感知,但她永遠騙不過自己。


    “接下來,就是你們了。”


    鬼新娘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她將視線投向那棟嶄新的婚房。


    下一刻,一道詭異而壓抑的暗紅光芒透過屋內的木窗折射到院中,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在瞬間就彌漫至方圓半裏的範圍。


    鬼新娘的麵色一變。


    ……


    六年為期,夜間血雨。


    死冤為憑,召魔臨間。


    紅縵隨著卷進屋內的冷風而翻卷,房間內不知何時悄然亮起了一抹燭光。


    大婚之日的新娘子無比認真的戴好嗅著金絲燦紋的蓋頭,她的視野裏是一片朦朧的紅,耳邊那陣漸漸寂靜的慘嚎聲漸漸歸於死寂。


    新娘的手裏緊緊攥著一張有些發黃的紙,骨節因為無意識的用力而顯得蒼白,把紙間那片嶄新的鮮紅反襯的更加惹眼。


    ——死冤為憑。


    隻有新娘的死亡,或是滔天的怨氣,才能讓不知名的惡魔投來滅世的一瞥。


    但顧魚其實沒有什麽怨氣。


    在她看來,這些相互交織在一起,顯得混亂無比的事情最多也隻是讓她有些無語或無奈,還遠遠達不到讓她心底產生所謂的怨恨。


    正如鬼新娘其實不在乎她這位“新娘子”的死活,顧魚也始終做不到與那位可憐人去共情。


    想要召來惡魔,肯定也不是誰死都行,不然院子裏死亡的那群人幾乎包羅萬象了所有條件,就算誤打誤撞,也該觸發一些不詳的現象了,怎麽可能連個屁的動靜都沒有。


    隻有新娘死,才能起到作用。


    顧魚隔著紅紗看向手裏的紙,上麵的血字在緩緩扭曲和變化著,上麵零散的飄蕩著一大堆顧魚不認識的詞語和符號。


    但不知為何,顧魚卻能“看懂”這些字。


    她的父親因為傷勢而陷入了昏迷,她的母親緊握武器,身體緊繃著站在門邊。


    如果鬼新娘重新調轉矛頭向屋內襲來,她就會為了顧魚,義無反顧的去和那隻強到絕望的鬼新娘死鬥。


    隻為給她的女兒搏得一線飄渺的生機。


    顧魚沉默著,目光停留在手裏的白紙上久久不肯離去,她的手在微微顫抖著,眼前那些詭異的字符也仿佛在隨著她的動作而調皮的跳動。


    她怕死嗎?


    大概是有些怕的,沒有人不怕死。


    但她不想要爸爸和媽媽死。


    即使真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顧魚也希望自己能死在他們前麵,而不是看著他們垂死掙紮著將自己護在身後,隻為了讓自己能在這冷漠的世界裏麵多呼吸出一口稀薄的空氣。


    紙上,是一個“等價交換”的契約。


    起碼在顧魚自己看來,這就是一紙等價交換的契約。


    ——用她自己的死,換來父母活著。


    顧魚甚至還覺得自己反倒賺了些,她能用自己的一條命,換來父母兩個人的生還。


    顧魚從懷裏拿出那把做工精美的匕首。


    匕首在入手時還帶著一片溫熱,她借著燭光仔細的端詳著,匕首刀柄上的紋路華麗而神秘,末端還嵌著一顆不知名的寶石,看起來更加適合拿來收藏。


    但若是順著它的刀柄向上看,這把匕首的華貴氣息立刻就會被它刀身的鋒銳和暴戾所撕碎,它的刀身在燭火的照耀之下仿佛在反射著若有若無的寒光,上麵還密布四道猙獰而彎曲的血槽。


    其實很多人誤會了血槽的作用,認為它可以加快出血速度或利於在刺入人體後拔出,但其實血槽更多是用來減輕武器的重量並增加刀身的強度。


    起碼對於這把匕首來說,真正能增加殺傷力的,是刃口上的特殊設計。


    在肉眼看來,這把匕首的刀刃並沒有什麽特殊,但若是能借用特別的工具查看,才能看到密布在刃口上的,無比細微的鋸齒。


    相比於正常的刃口,鋸齒刀肯定在精細和清潔方麵有所不足,但這把匕首在設計之初,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它隻需要考慮怎麽能最大程度的對敵人造成殺傷就可以了,而敵人所要考慮的就多了。


    正常的匕首更加適合用來“切”,而這把鋸齒刀則是專注於“割”和“捅”。


    鋸齒狀的刃口能保證它輕鬆破開對於普通匕首有些堅硬的防禦,並且留下更加難以處理的傷口。


    至於刃口的鋒利程度……顧魚試探著用匕首在自己的紅袖邊劃過。


    並沒有她想象中衣物被刀鋒撕扯開來時的嘶拉聲,她甚至根本就沒有從手心間感受到什麽阻擋的感覺,自己手邊的一片紅袖就飄飄蕩蕩的順著手邊落下,最終掉落在她的紅繡鞋邊。


    但如果能借助工具看顧魚的袖口,就能看到她袖口平滑如鏡的表麵下,是一片層層疊疊的殘破痕跡。


    顧魚握著匕首,側耳聽了聽外麵的聲音,除了漸漸消弭的風雨聲,其他都已消失不見,冤與血,仇與淚,全部都被掩埋在這場詭異的血雨下。


    顧魚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既是留作她猶豫的時間,也是她留存於這個世界的時間。


    就在守在門口的媽媽似乎聽到了什麽,立刻握緊了手裏的武器時,顧魚也展開了手裏攥作一團的白紙。


    而後,一滴溫熱的血綻落在白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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