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花澗卻將另一邊桌子上的畫紙和床頭櫃上的小對象全部收了起來,一件不剩。於是,這件臥室裏能給沈亭文帶來「花澗會回來」這種錯覺的東西,同樣被清除地幹幹淨淨。


    ——除了那份贈與合同。


    ……真是夠了,沈亭文想。


    他用力把視線從床頭櫃上撕開,轉到另一側的衣櫃上,片刻後,他又閉上眼。此時此刻,查證花澗離開時到底帶走了哪些東西,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何況,花澗如果真的想帶走什麽,就不會留下毫無變化的置物架,也不會穿相遇時的那身衣服了。


    一個人決心要走的時候,或許沒什麽是攔得住的。


    沈亭文死死掐著眉心,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可今天的一切仿佛都在與他作對,就在他隱約感到大腦略有昏沉時,花澗養的那隻橘貓自己開門鑽進來,喵喵地在他胳膊上磨爪子。


    這貓平時存在感不強,可能田園貓天生好養活,沒讓他們費過什麽心思。現在花澗一走,它反而刷起了存在感。沈亭文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感覺自己也要被盯成鴛鴦瞳,幹脆從貓爪下拽回自己飽受摧殘的袖子,反手把它摁床上了。


    橘貓掙了兩下,翻身伸成一根長長的貓條,然後威脅似地露出了爪子。


    沈亭文:「……」


    「小沒良心的。」沈亭文嘆口氣,把它鬆開了。這隻貓有時候會半夜來屋裏巡邏,轉一圈就走,指不定就把人踩醒了。沈亭文看它刷完存在感,頭也不回地從門縫裏鑽出去,忽而意識到什麽似的,猛然抬起了頭。


    ……花澗甚至沒有給這隻貓起過名字。


    沈亭文不記得何時聽過一種說法,說給小動物連著主人的姓起名字,再抱著繞餐桌三圈,就是在灶王爺跟前上了戶,以後不僅不會丟,下輩子還能功德圓滿轉世成人。他是現代人,不信神神鬼鬼的傳說,但有一點不會改變,名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沈亭文對小動物的熱衷性一般,它如果不主動蹭到手邊,不會閑得沒事去擼貓。而花澗則從未主動叫過它,在它稍微長大一些後,更是隻剩了飼主的職責。


    沈亭文見慣了花澗犯懶,平日還會幫他逗貓,可現在想來,那不過是想避免產生感情罷了。


    他甚至不想與自己帶來的小生命產生牽絆。


    這種想法來得毫無緣由,在誕生的瞬間潮水一樣漫過沈亭文的口鼻,讓他幾乎惶恐起來。他猛然從床上躥起,絆了自己一腳才扶穩衣櫃門。而熟悉的衣櫃中,所有衣裝收拾得整整齊齊,賞心悅目,又冰冷至極。


    對花澗而言,今日或許不是離開,而是從未想過留下罷了。


    第 39 章


    臨城的環境和梧城沒得比,雖然治理了幾年,但一旦到冬天,天空還是灰濛濛的,沉懨懨壓在心頭。隻有偶爾下過雪,天空才能難得明淨幾日。花澗默不作聲躲過招呼過來的幾個黑車司機,拉著行李箱走到廣場外的上客點。


    提前約好的司機主動接過行李箱,一邊往後備箱放,一邊再次向花澗確認目的地:「去東行酒店?」


    花澗淺淺應聲。


    「行。」司機確認訂單,打燈轉彎,匯入主路,還沒跑幾步就主動挑了話題:「頭一回來臨城?怎麽往襄陽跑?」


    從梧城往臨城沒有直飛的飛機,落地後需要換乘高鐵,一圈折騰下來麻煩其實不少。除非假期,不然很少有願意從高鐵站往襄陽載客的司機。花澗在外禮貌為先,即便不是太想說話,還是回道:「不是。」


    「噢……那是有活來?看你東西隻帶了那麽點。這兩天襄陽要降溫,衣服還是得多帶幾件。」


    可能是為了應和司機的話,半空驟然來了風,呼啦啦擦著樹頂刮過,捲起花壇邊積壓的枯葉。花澗將手指貼在車門上,沒感到太多冷:「東行旁邊有商場,不打緊。」


    「我信你不是第一次來了,」司機半開玩笑一樣說,「你說話沒口音,聽不出哪塊人,也是臨城的?」


    「臨城的,」花澗一直不太擅長應付主動又熱情的人,更架不住蹦豆一樣的問題,幹脆換了說話的語調,「我這麽說就能聽出來了。」


    「橋南那塊的?」


    「嗯。」


    「那怎麽不回家啊?」


    司機問這一句純屬順口,沒什麽惡意,畢竟他說的地點在高鐵站和襄陽中間。但花澗沒立即回答,他立刻咂摸出一點不對味,主動找補道:「害,我問的什麽話……」


    「沒關係,」花澗沒從窗外移開視線,「不是什麽大事。」


    「別傷心,人活著總得有點遺憾,遲早得繼續往前看。你一看就年少有為,以後的路肯定越走越寬……」


    花澗的心情本來很亂,給他沒頭沒尾亂七八糟一開導,居然開始哭笑不得。他收回手,抵著鼻尖低咳一聲,及時拉回了越跑越歪的誇讚:「謝謝。我嗓子不太舒服,先不說了。」


    這話的本意是想斷話題,但司機的情商委實不知道點到了哪裏,借著路上沒車,抬手就從扶手箱摸出一隻藍色盒子:「這有我老婆放的潤喉糖,要不你先吃兩顆?」


    花澗:「……」


    他狠狠在心裏嘆了口氣。


    「不了,謝謝。」


    司機先生終於不吱聲了。


    花澗盯著窗外發呆。


    襄陽和臨城之間的國道雖然建設完成,周邊土地也徵收完畢,但配套設施說了幾年,始終沒個影。從窗口望去,視野盡頭隻剩下鋪陳的荒涼黃土,間或掠過一隻鳥,轉眼化為荒涼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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