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夢和幻想好像總會碎掉。


    花澗也會走。


    他要走。沈亭文乍然意識到,無論他如何詮釋花澗某一行為的意義,花澗終究不屬於這裏。他與這裏之間真正的牽繫隻有一紙明年四月就會到期的合同,稀薄到聊勝於無。


    在花澗不要以後的時候,寫給他的結局或許就註定了。


    沈亭文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至少應當作出一些挽留。可實際落到行動上,一切都好似被清空了。他走下最後一級台階,腳底依然輕飄飄地。花澗在他眼睛裏站起身,側臉看了眼牆上的掛鍾,開口道:「我以為你還要一會才醒。」


    「聽見動靜,就起來了。」沈亭文的聽覺遲鈍地上了線,目光同樣慢兩拍才落到行李箱和旁邊的航空箱上,「你要去哪?」


    花澗不知是想說其他的什麽,還是一下沒想好該怎麽回答,頓了下才說道:「有些事情。」他稍微停了停,又問道,「你想養它嗎?」


    沈亭文腦子裏「嗡」一聲,聽見航空箱裏中氣十足的貓叫。它來的時候才四十來天,團在花澗衣服裏沒個影,現在能把沙發壓下去一大塊。仿佛是為了應和花澗的話,它從柵網的格子中把爪子伸出來,平白撓著空氣。


    「什麽?」


    「你想養它嗎?」花澗說,「我暫時不方便帶它走,如果你不想養,過幾天……」


    「你要去哪?」沈亭文打斷。


    花澗聲音停住,慢慢收起麵上不作真的淺笑,緩慢錯開沈亭文直直望進他眼睛的目光,平靜道:「有些事情要辦。」


    沈亭文不為所動:「我是你房東,有理由知道你的行程。」


    這話純屬瞎扯,花澗沒聽過房東什麽時候對租客的行程還有知道的必要性,畢竟他從沒搞出禍害房子的事情。但他定定與沈亭文僵持了數十秒,還是敗下陣來,嘆氣:「去臨城。」


    「什麽時候回來?」


    這一次,花澗沉默了更長時間,回答:「我不知道。」


    沈亭文本想追問「是什麽事情能不知道要辦多長時間」,可話沒到嘴邊就被花澗一副逃避的態度堵了回去。他一時間不知該氣自己還是該氣花澗,半晌,他頗為氣悶地抹了下下巴,換了問題:「幾點走?」


    「十一點的飛機。」花澗說。


    「這會不方便打車,從航站樓去機場也得額外花時間。」沈亭文轉過身,邊說邊向廚房走去,語調毫無波瀾,「吃完早飯我送你。」


    「……好。」


    很多事情上,花澗強不過沈亭文,他也不想打破兩個人之間表麵的平靜,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沈亭文似乎也將這當做一場普通朋友之間的分別,除卻下車時叮囑花澗注意安全以外,沒有多說一句。


    機場外不能長時間停車,沈亭文也沒理由再送。等花澗進了門,在防爆檢查的短暫時間裏向外望去時,沈亭文已經啟動了車輛。


    他保持著回頭的動作定定望了片刻,看那輛車混入車流,車尾也消失在高架橋拐角處,整個人好似忽而間被抽去了大部分力氣,肩膀一下鬆落下來。


    花澗說不上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疲憊,空虛,可能都有。那些被他刻意隱藏和忽略的東西捲土重來,在他和外物之間落下一層厚不可破的屏障。他閉了下眼睛,一邊跟著人流往前走,一邊逼著自己回神,回神那刻又開始想,臨城啊……


    臨城啊……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回去了吧。


    應該是了。花澗聽見自己說。


    他又從口袋裏把手機取出來,翻來覆去地看手機上的最新來電和簡訊。臨近起飛的登機口人來人往,不算吵,但也不安靜。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不知是昨晚沒休息還是其他原因,花澗聽著周圍走動的腳步聲和不太明晰的說話聲,竟然短暫地睡著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夢裏同樣有些吵鬧。遠處播放的廣播舞曲,部分學生特訓時老師的吹哨聲,還有學生湊一塊大叫大鬧的聲音,都糾纏在一起,穿過走廊,透過推開的窗戶落在手邊,撩動速寫板上夾著的紙頁。


    花澗把被吹起來的邊角壓平,抬頭向窗外望了一眼。今天的天氣不太好,風壓著樹梢,把葉子吹得颯颯作響。


    花澗又低下頭,三兩筆在紙麵邊緣畫出一片葉子的輪廓。


    「你們第一次聯考的成績差不多下來了吧?」花澗的筆剛離開紙麵,另一邊緩慢研墨的老人就問道。


    不知是原本如此,還是夢外花澗心理影響,那時將將成年的花澗顯然心情不是特別好,他抓著筆,在葉子旁側胡亂加幾畫,知道自己畫不下去太多,幹脆擱下筆,點頭:「下來了,考得還行。」


    「還行就行,」老人沒詳細問排名,又關心道,「最近壓力大不大?」


    「還好,」花澗惜字如金的毛病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候就有,他說完見老人沒立刻回復,自己思考片刻,沒讓話徹底掉地上,主動補充道,「高三沒壓力不大的,主要是隔一天考一次,累了點。」


    「你初三在四中念,沒習慣吧?」


    四中是公立學校,但襄陽本身地方小,正經在意成績的隻有一中和私立中學。花澗在恍惚的夢境中想起那些過去,四中排名靠後,生源又魚龍混雜,班主任都未必留得住一年,升學要求自然低,隨著學生自己胡鬧。


    老人嗬嗬笑出聲,又說了些話,太模糊了,花澗沒聽清。他聽見機場廣播通知登機的聲音,和另一道機械聲重合又分離,他抓起行李箱的拉杆,伴著滾輪的呼啦聲往前走,又聽老人問他:「念哪個大學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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