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文不由噤聲。


    他歇了叫醒花澗的想法,將車窗升緊。車輛劃入往復的道路,沒有目的地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分流,早開的路燈光色暖黃,綴在陰沉沉的天空下,點出一點亮色。


    紅綠燈的光線照在空氣中,散開的一片,沈亭文鬼使神差地發了會呆,在下一個路口變道,轉向人流量少些的地方。


    沒事的時候,鳳鳴街附近很適合兜圈。街外熱鬧,又不至於吵鬧,比起安靜卻顯得冷清的鳳鳴街好了不少。不僅是學校裏的大學生,有些閑心的都會出來逛一逛。


    但沈亭文不怎麽出來。寬泛一點來說,他確實可以被歸納為有錢有閑的那一類人,但他並不喜歡一個人去做什麽事,總覺得缺一點東西似的。


    他轉頭看了花澗一眼。


    好比現在,花澗一聲不吭,半點動靜沒有,就晾得他不大高興。


    但是他好看。心裏另一道聲音說。


    這想法跳得沒頭沒尾,驚得沈亭文差點從座椅上跳起來給自己一巴掌。


    唉,沈亭文心裏嘆氣,糟心室友。


    說回來,自己的糟心室友好像更喜歡垂絲海棠和垂絲茉莉這一類嬌弱漂亮但難養的小花。他出來的時候,對窗外的垂絲茉莉很上心,卻不太看花盆裏的迎春。


    或許跟他本人一個樣子,嬌貴又漂亮。


    沈亭文沒頭沒尾想著,時間跟著思緒飛速流動。不知不覺間,街邊霓虹已成一片。他低頭一看手機,將近八點了。


    讓花澗在車上睡到半夜肯定不行,可至於什麽時候把他叫醒……


    沈亭文伸出手,張開手指比劃了下花澗的身量,覺得自己這兩年雖然沒認真鍛鍊,但抱這麽個人上樓,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拋開某些道德感不提,沈亭文必須承認,他在第一眼就對花澗有一些想法。人是由欲望和感官構成的生物,因為單純的視覺衝擊而產生心理上的波動,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被觀察的這一方,並沒有提起太多的警惕心。


    可惜花澗似乎是專程來折騰他的,沈亭文算盤沒打多少,他便在沈亭文的目光中輕蹙起眉,好像睡得不太舒服,偏開頭抬手遮住眼睛,反應了好一會,小聲說了句「抱歉」。


    比起白天平淡疏離的語氣,這不太清晰的兩個字一下就讓沈亭文原諒了他的冷落。


    「醒了?」沈亭文問,「吃點東西嗎?」


    「嗯,」花澗闔眼緩神,聲音裏略有些啞,「你定吧。」


    沈亭文一下警惕起來。


    花澗的話聽起來從善如流,好脾氣極了。但世上最難辦的事,恐怕也能夠被稱為「你看著辦」。具體辦成什麽樣子,全看負責人的水平,一個不留神將自己辦沒的先例比比皆是。


    沈亭文那一瞬間幾乎用完了自己畢生的情商,用商量似的語氣徵求花澗意見:「吃麵還是私房菜?我知道幾家不錯的。」


    他考慮的還算全麵:來這邊前,花澗透露過自己是臨城人,沈亭文知道那邊的口味,選麵食應該出不了大錯;二來,以這人吃肉隻吃瘦肉,胡蘿蔔隻可以做成餃子,魚最好不要有腦袋,絕對不碰豆子形態的黃豆,西紅柿必須去皮的挑剔程度,複雜程度越低,沒準可供挑剔的地方越少;三來,花澗剛剛睡醒,真帶他去吃什麽山珍海味,怕他不但吃不下去,還不好消化。


    雖然他應該不急著睡覺。


    花澗倒是沒沈亭文想那麽多,純是剛睡醒懶得動腦,回了句「吃麵」便自顧自摘下眼鏡,闔眸低頭,按揉著微微生疼的太陽穴。


    今天是周五,出來玩的人比較多,免不了比其他時候擁擠。沈亭文花了點功夫才找到停車位,帶花澗走進一家低調得隻掛了個招牌的麵館。


    店中桌明幾淨,顧客不算少,兩個人順著過道走到頭,在收銀台前站定,沈亭文偏頭,詢問花澗意見:「吃哪樣?」


    「清湯麵,謝謝。」花澗說,聲音很輕,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徹底睡醒。


    「一份清湯麵,一份炒麵。」沈亭文往前走了一步,不著痕跡地擋了花澗半個身位,才補充道,「你不喝啤酒吧?要飲料嗎?」


    花澗搖了下頭。


    沈亭文付過錢,接過收銀員打好的小票,領著花澗向唯一一張空桌子走去。剛一落座,花澗卻向著收銀台的方向掃了一眼。


    正對後廚的玻璃牆後,水汽再一次升起,冷凝在玻璃上的水珠沿著固定而雜亂的軌跡滾下去,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沈亭文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順著花澗的視線望過去,卻見花澗錯開目光,曲指抵了下眼鏡。


    「在看什麽?」


    「沒什麽,」花澗說,接過沈亭文推來的紙巾,展開壓在桌子上,「她在看我。」


    指代詞不算清晰,但想明白很簡單,從進店開始看花澗的人也不止收銀員一個,沈亭文點點自己側臉:「不許人看?」


    花澗沒睡醒的時候反應稍微慢一兩拍,聲音輕語氣也懶,居然沒反駁沈亭文,而是搖了下頭,慢慢解釋:「可能認出我了。」


    沈亭文挑眉,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你來過這家?」


    意料之外,花澗居然點了頭,但很可惜,他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想法,把搓幹淨毛刺的一次性筷子遞給沈亭文,又摘下耳朵上的藍牙耳機收進耳機倉,半闔著眼折騰手裏新取的筷子。


    沈亭文倒是樂意替花澗包攬這些細碎的事情,更樂意勾花澗多說幾句話。但花澗神色不虞,他也就轉了剛才的話題,隻在心裏記了一筆:「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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