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後頭腆著大肚子的福喜聽他這麽一說倒是點了點頭,有些欣慰劉家人也不全都蠢到沒救。


    至少劉尚書還是長了腦子的。


    蕭俞焦慮地在禦書房內踱著步來回走動,一想到今日巡遊時那從人群中衝出,遞出禦狀後一頭磕死在了石地上的青年,以及之後紛至遝來的摺子額頭就開始疼了。


    劉家的許多所作所為他自然是清楚的,隻是到底是自己唯一的親信,蕭俞並不想動。


    畢竟很多事情他還需要暗中通過劉家去辦。


    若隻是暗中遞上來的禦狀,他自然可以替劉家瞞下,如今西北戰事焦灼,靜王蕭子衿的手伸不到那麽長,可是現在實在鬧得太大了,整個鄢都沸沸揚揚,滿朝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即便有心包庇,也不過是揚湯止沸,哪怕壓得住朝堂,壓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嗎?


    福喜看著蕭俞氣得鐵青的臉,又胖又圓的臉上掛起喜態的笑容,似笑非笑地開了口,像是一根落在蕭俞身旁的定海神針:「劉尚書,你這可讓陛下好生為難。光是私下買賣官鹽這條,按律可當斬。」


    「臣知道。」劉尚書連忙又一磕頭。


    福喜慢悠悠繼續問:「劉小公子在家中可受寵?」


    「這……」劉尚書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到底是親生的老來子,一時半會兒也捨不得。


    「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開口。」福喜提醒道,「一人和一族,得學會有舍才有得。」


    劉尚書聽懂了他的暗示,一咬牙又重重磕了一個頭:「犬子無知犯下滔天大罪,任憑陛下處置。」


    福喜滿意地拍拍肚子:「此事就到劉小公子這兒為止,至於那些銀兩田宅……如今國庫空虛,劉尚書大抵是知道怎麽亡羊補牢的吧。」


    劉尚書連忙回了一聲「是」。


    蕭俞停下來看了眼福喜,見對方沖自己點點頭似乎已有了主意和打算,心下有些安定了。


    他不知多少次慶幸,祖父至少給他留了一個福喜。


    蕭俞頭疼地衝著劉尚書一揮手,語氣相比起最初軟了不少:「行了,退下吧,閉門思過半年。」


    劉尚書帶著死裏逃生的慶幸忙不迭爬了起來,告退後踉蹌著走了,腳還有些發軟。


    他匆忙出宮上了劉府等在外麵的馬車。


    車夫小聲問:「大人,是回府嗎?」


    劉尚書疲憊地一點頭:「回府,走人少的路。」


    車簾子一遮,他在車廂裏舒了口氣,這才有空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


    別院裏,文綺看完信件隨手將信紙丟入了火盆,看著火舌將紙張一點一點吞沒,眨眼變成了黑色的灰燼。


    挎著藥箱的大夫從隔壁房間出來,往左手邊一拐就推門進來了,身上手上都還沾著血痕,衣角處的痕跡已經轉為了深色,不細看都看不出來。


    大夫惋惜地搖搖頭,同坐在案幾前的文綺嘆了口氣道:「姑娘,順子沒救回來,他磕得太重了,當場人就沒了。」


    文綺默然盯著火盆好一會兒,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在給姚順下達這個命令之前她就曾經同對方說過——


    「若是想要瞞天過海將此事徹底鬧大,怕隻有你當場撞死了才行。」


    坐在她對麵的姚順毫不在意地笑起來,甚至有幾分如釋重負:「我小妹是被劉孝害死的,我大姐是為了討公道吊死在衙門口的,可結果呢?如今我能給她們討個公道,便是死了又何妨?」


    「這一年多,我一直在想……我苦讀數載無一功名傍身,家中姊妹有冤無處可訴,有恨無處可發,兩老痛失愛女含恨而終死不瞑目,一家五口隻留了我一人苟活於世,有什麽意思呢?」他帶著淡淡的笑意舒了口氣,「如今終於有了翻出此案的機會,於我而言是幸事才對,姑娘。」


    文綺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解他——她也不知道活著到底有什麽意思。


    她曾經滿腔仇恨地蟄伏數年,可今日回頭再看,卻是故人已逝,仇敵也一個個地死去,她的仇恨無處安放,連一個落腳地都不曾尋到。


    有時候她也會想,那這麽多年的苦心孤詣又是為了什麽呢?


    文綺拍了拍姚順的手背,低聲道:「我會找曲大夫救你,若是活下來……這個答案你自己慢慢去找吧。」


    可如今看來,他是不願再找了。


    仇恨和痛苦太重,總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好將他安葬了吧。」文綺叮囑,「便同他姊妹葬在一起。」


    曲大夫一點頭,剛準備離開小院把文綺的吩咐傳下去,席書就進來了。


    「姑娘,劉家的馬車等在門口了,劉尚書說有事相商,請姑娘一敘。」席書道。


    曲大夫聽了有些擔心:「姑娘,你要去劉家?」


    文綺「嗯」了一聲,同他擦肩而過:「朝中若是再無支援,西北軍備撐不了多久。」


    「可……」曲大夫不甘道,「那同我們何幹?!」


    他追上前兩步,還是沒忍住提出了這段時日樓裏眾多人的疑惑:「樓中兄弟姊妹們都曾受朝廷欺壓迫害,我們憑什麽效命於他?」


    文綺邁出小門的腳步一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不是效命於朝廷,而是效命於自己。」


    曲大夫怔住,眼看著她上了劉府的馬車,車輪滾滾,在雪地裏留下兩行轍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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