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領著二人進了裏間,灰白色的布簾子一隔外頭就什麽也看不見,許是釀酒的緣故,裏間裏瀰漫著一股濃鬱的酒香,糯甜裏又有些辛辣味兒還怪招人。


    小丫赤著腳拖著比她個子還高點的兩張凳子過來,熟練地一擦:「兩個哥哥坐。」


    秀娘打了兩壺價格最貴賣得最好的酒遞給蕭子衿和季遠後就在周尋旁邊坐下,小丫頭蹦跳著爬上她的膝蓋,坐在她懷裏晃蕩著腳,圓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著兩人,「咯咯咯」笑著側頭同秀娘說:「阿媽,這兩個哥哥生得真好看。」


    秀娘寵溺地一捏女兒的鼻頭,把她往上託了托,嗔怪道:「二公子來之前怎麽也不說一聲,要是早些知道你要過來就讓老周去隔壁酒樓定個席——對了,這位是?」


    她上下打量著季遠之,笑眼裏帶著幾分謹慎。


    蕭子衿先季遠之一步開了口:「季遠之。」他略微一頓,又道,「算是家眷。」


    秀娘露出瞭然的神色,看著季遠之原先眼裏的那幾分謹慎這下也沒了,抱著小丫起了身:「你們聊著,我去做飯。」


    小丫的聲音遙遙從廚房傳來:「阿媽,家眷是什麽?」


    「就是你爹和娘這樣的。」秀娘耐心地回答女兒。


    蕭子衿略顯尷尬地掩嘴咳嗽了一聲,恰好對上季遠之閃著微光的雙眸,更尷尬了。


    他自己說來是一回事,聽旁人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聽著娘兒倆的聲兒,周尋眼裏無奈又寵溺:「季穀主別見怪,秀娘就是這個脾氣。」


    季遠之別說見怪,這當頭哪怕是季岩詐屍都得往後排一排,搖頭溫聲道:「嬌妻稚兒,周兄好福氣。」


    周尋籲出口氣:「這也是多虧了三位公子。」他驟然沉默下來,肅穆又沉重,「葉公子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二公子節哀。」


    「嗯。」蕭子衿道,「你和秀娘這兩年看起來過得還不錯。。」


    周尋點頭:「過得是挺好,我倆都還記得那時二公子你同我們說的話呢。今日二公子過來是有什麽要事吧?」


    「對,」蕭子衿也不藏著掖著,「我過來是想讓你在江陵替我找一個人。」


    「不瞞二公子,這幾年我其實已經不大摻和那些事情了。」周尋說著話音卻是一轉,「隻是既然是二公子所託,那隻能破例了。可有畫像?」


    蕭子衿拿出從潮州帶來的文綺畫像交付於他。


    周尋展開一看,眉頭逐漸鎖起:「這姑娘……幾日前我應當見過。」


    「小丫!」他高聲喚來女兒,把畫像給她看,「這個姐姐是不是幾日前來過?」


    小丫頭赤著腳跑得飛快,腳底安了輪子似的,歪著頭思忖片刻:「是來過,就在前天。我記得這個姐姐後麵還跟著一個長得很嚇人的伯伯,臨走的時候還送了我一雙鞋。」


    周尋摸了摸女兒的頭:「你記性倒是好,去找阿媽吧。」


    小丫「哦」了聲也不多問,又風似得跑了。


    周尋收起畫像:「若有了她的落腳地,我讓秀娘去給兩位捎個口信。」


    蕭子衿:「有勞了。」


    「哪的話,」周尋把手隨意地搭在自己大腿上,膝蓋處的斷肢雖然因為時間久遠早已癒合,變成了圓圓的一小截,卻依舊能時不時地感覺到骨骼在皮肉下試圖生長的疼痛,「當日若沒三位在,秀娘同我都難逃一劫。如今不過是偶爾替幾位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


    他看著長相粗獷,為人卻頗為細緻,見季遠之似乎不解內情的模樣也沒就把他丟在一邊,反而笑起來,主動道:「季穀主瞧著我想必是不眼熟,但若是提一個名字季穀主大抵就知道了——黑鳶。」


    這個名字季遠之確實是知道的。


    黑鳶是幾年前江湖裏一個非常有名的消息販子,聽說隻要你出得起價格,他能賣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情報,隻是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這個名字就徹底消失在了江湖裏,有人說他被人尋了仇早不知道死在哪裏,也有人說他娶了妻生了子,金盆洗手不再幹了。


    季遠之心下有了猜測,見他摩挲著自己的斷肢,也大致能猜到結局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了。


    周尋覺察他的視線,不在意地爽朗一笑,也不掩飾自己的殘缺,反而掀開蓋著腳的衣擺,露出自己的斷肢:「穀主應當也猜到了,是尋仇。」


    「有些人需要消息,我就賣消息,隻要價格出得起,什麽消息我都能給得出。」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語氣裏依舊有淡淡的自傲,不過他確實也當得起這份自傲,至少直至如今,江湖裏也無人敢說自己什麽消息都給得出。


    「其實本來那些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我既然敢賺這個錢自然早有心理準備。隻是我沒想到臨到頭,他們帶走的是秀娘和小丫。」


    「秀娘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就是一個和我同村的普普通通的賣酒人家的清白女兒。她父母都去的早,同我成親後也不知道我的營生,弄不清楚什麽江湖人不江湖人的,原有人找上門還以為是我出了事兒,抱著女兒就火急火燎地跟著走了,等我趕過去的時候她倆就被綁在懸崖上,不管我救了哪個,另一個都會因為來不及掉下去。」


    周尋苦笑:「那可能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後悔自己幹了這個——好在三位公子來得巧。」


    「看到人被救下,對方自然是不肯的,三位同他們談了許久,對方才同意事情就此了結可以,但要留下我的腿。」他摩挲著自己的殘肢,那陣帶著血色的劇痛依舊曆歷在目,「他們可能也是想出了那麽多的血,我估計也活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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