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頓時發出一聲悽慘的哀叫,在她腳下痛苦地扭動著身體。


    房間裏隻有他們三人,季遠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皺起眉:「吵什麽。」


    季鈴一隻手將他從地上提起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笑起來的時候兩頰有兩個可愛的梨渦,光是看著就讓人感覺甜滋滋的。


    「是啊,吵什麽?五哥,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都惹我哥哥不高興了呢。」


    昔日意氣風發的藥穀五公子季煜蜷縮著身體被季鈴提著,目光渙散地不住喃喃:「對不起對不起,十弟對不起,你們饒了我吧,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五哥怎麽這樣說話?」季鈴嘟著嘴不大開心,「說得像是我們兄妹待你不好似的。」


    她拍了拍季煜布滿青紫傷痕眼角還裂著的臉:「阿鈴除了父親,最感謝的可就是五哥了。」


    季煜簡直要崩潰了,自從父親死後他從穀中逃出一直隱姓埋名不敢聲張,誰知還是被季鈴給抓到了小尾巴,季鈴追著他從西北一路到東南,跑死了三匹千裏馬,硬生生給他堵在了江州石縣。


    那個會看著死去的幼犬號啕大哭的女孩兒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活生生折磨了他一路。


    她會在他的哀嚎聲中笑著喊他「五哥」,一如當年的他高高在上地看著為自己胞兄求醫的小女孩兒,笑著逗弄她:「想救你哥哥?那就從山穀入口的第一層石階一路磕到我門口吧。」


    磅礴的雨聲中,那個單薄瘦弱的女孩子就那麽一路磕頭,一路哭,咬牙熬過了數千層的石階。


    而如今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五哥錯了,五哥真的錯了,」季煜哭求道,「阿鈴,你就放過五哥吧好不好,你就放過五哥吧。這一切都是父親的錯,五哥隻是想活下去啊,隻是想活下去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著,全然看不出五官如何。


    季鈴「咦」了一聲,奇道:「那又如何?」她拍著季煜的臉,「那同我有什麽關係呢?這不是五哥當初告訴我的嗎。」


    她的手輕輕拂過季煜的脖子,眼睛一亮:「若是把五哥的手腳打斷放在大缸裏送給阿楠哥哥,他會喜歡嗎?」


    季煜渾身顫抖,季鈴是真的說得出做得到的。


    季遠之還真的思考了一下,可惜道:「算了,他估計不會喜歡。」


    「好吧,」季鈴略微失望地把季煜往地上一丟,「那我還是給他帶走吧。」


    「對了,後麵……」


    「我知道我知道,」季鈴拖長了調子笑嘻嘻道,「那些事情我處理便好,哥哥你就放心地陪著阿楠哥哥吧。」


    季遠之像小時候一樣伸手摸摸她的頭:「辛苦了,阿鈴。」


    季鈴綻開笑顏。


    「不辛苦。」


    葉府。


    葉舟坐在桌旁,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香爐,明日便是他生辰宴,葉家僕從們忙得腳不著地,倒隻剩下小院還算清淨。


    桌上放著剛洗好的果盤,連荔枝都已經被剝去了外殼,一個個晶瑩剔透地擺放在冰堆上,冒著絲絲冷氣。


    「彥哲,」葉舟不解道,「你在猶豫什麽?」


    蕭子衿沉默良久,最終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已經很久沒想過自己了,也不想牽扯不相幹的人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可他願意嗎?」葉舟道,「若是我,隻要我喜歡哪管前路如何。」


    「昨夜我問他,他想要的是什麽?錢財權勢?名利聲望?或者是——從龍之功?」


    「他回了我三個字。」


    「蕭子衿。」


    ……


    「蕭子衿。」


    寒夜冷寂,鳥雀無聲,不遠處的長廊下,提著燈籠的侍女款款走過,誰也沒發覺已經熄了燈的小院裏發生的衝突,月光穿過木窗縫隙,勾勒出季遠之唇角溫柔款款的笑意。


    他扼著葉舟的脖子,柔聲問:「二少要同我爭嗎?」


    葉舟艱難道:「既然穀主所求為情,不如我們談談?」


    ……


    葉舟摸摸還有些疼的脖子,隱下中間的衝突:「人生百年彈指而過,彥哲你左右顧慮,能快活嗎?」


    「我便不管這些,」葉舟翹著腿漫不經心道,「誰不知我離經叛道,可那又如何?」


    「我得了快活,他們得了什麽?」


    蕭子衿心說你何止是離經叛道,早年簡直是混世魔王哪吒轉世。


    葉家得虧是有錢,否則門檻都得被上門告狀的人踩塌。


    不是今日撿個雲清就是明日撿個秦箏,瞞著對方來歷不說還天天護短,搞得大部分人現在都還以為他同秦箏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


    蕭子衿默然片刻把果盤一推:「吃你的吧。」


    「哎,別這麽無趣,」葉舟托著腮,「你到底怎麽想?我可不信離經叛道那說辭。」


    說實話蕭子衿其實自己也不清楚。


    若是八年前,他能很肯定地說自己確實有過心動。


    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的時候,隻有季遠之還站在他身旁。


    當時洛河詩案剛結束,陳家慘遭滅門,他的皇兄和母後皆犧牲在了這場權力鬥爭中,而尚且年幼的他則被他父皇以「隔離教養」的名義送入了藥穀。經歷了如此大起大落生死離別,他在短短一月內就瘦地脫了相,臉頰兩側凹陷,鸛骨突出,眼窩內陷顯得眼睛格外大,然而裏麵卻已不復往日的神采奕奕和少年意氣,隻餘下大片幽深的森然冷色,灰撲撲的黑色外袍堪堪掛在他的骨頭架子上,在凜冽寒風的吹鼓下像一隻飄然欲起的黑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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