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猛餘的身軀緩緩伏在雪地上的同時,雪白的山脈上,一道斜挎著藥箱的身影背負著另一道身影已疾掠了過來。


    王虛空尚未從報得師仇的恍惚感中抽離。


    他一邊打著噴嚏,一邊眨著因為打噴嚏而有些朦朧濕潤的小眼睛,聽到動靜抬頭望去。


    “蘇——”


    那背著龔俠懷的清瘦身影忽然抬頭,眼眸如幽潭,將王虛空未說出的話語吞沒。


    王虛空一個激靈,改口道:“蘇兄。”


    蘇夢將龔俠懷放在雪地上,目光掃視一圈。


    先前被刁難的兩名昆侖奴在打鬥時騎走了兩匹被嚇到的馬,一並逃走了。


    還有兩匹馬在不遠處徘徊不定,之前捆著蕭猛餘的繩子還在其中一匹馬的尾巴上拖著。


    地上有一架被扯掉了簾布的轎輦。


    “王兄,你去把那轎輦綁到兩匹馬身後。”


    王虛空看了一眼,立刻領會到了蘇夢的意圖,收刀回鞘,去不遠處牽住那兩匹馬。


    蘇夢將龔俠懷放在雪地上,快步到了蕭猛餘身邊,一眼便瞧見了對方身上那穿透腰腹的長刀。


    她先伸手搭上對方頸側,察覺到微弱的脈搏後,鬆了一口氣,單手撫在蕭猛餘脊背,渡過一道真氣,卻察覺到這縷真氣如泥牛入潭,困滯難行。


    蘇夢略一皺眉,將蕭猛餘身軀扶正,並不避諱男女大防,細細摸索蕭猛餘的四肢,點穴渡氣,從他身軀上逼出了廿十一道藏在肌理之下,鑽入經脈中的銀針。


    最後她又撥開蕭猛餘一頭亂發,從頭頂抽出了一根兩寸長的毫針,再次渡氣,終於能引動蕭猛餘體內的真氣遊走周天。


    龔俠懷在一旁看的五味雜陳。


    他最初被押到獄中時,也是以這樣的方式被製住了真氣。


    後來各種拷打後見無法讓他妥協認罪投靠朝廷,李九斤才真正將他的丹田廢了。


    他兩條腿之所以隻傷了左腿的膝骨,則是因為他們要讓自己上堂前定案時,還能行單膝跪地叩拜之禮。


    龔俠懷沒有因自己的遭遇自傷,反而有些慶幸自己這位豪邁的好友沒有來得及入大牢,受那些屈辱折磨……


    在王虛空綁好轎輦,牽著馬走過來後,閉眸凝神的蘇夢忽然撤回渡氣的雙手,秀眉一剔,抬眸望向王虛空。


    王虛空明了,將韁繩遞給坐在雪地上的龔俠懷,走上前道:“怎麽了?”


    蘇夢道:“你把蕭猛餘身上這柄刀拔出來。”


    王虛空沒問緣由,上前握住蕭猛餘身前的刀柄,蘇夢注意著王虛空的動作,在後者拔刀的一瞬間,雙手如穿花蝴蝶,疾點蕭猛餘周身十三處穴位。


    王虛空拔刀的速度很快,但蘇夢的點穴幾乎是在他剛拔完刀的同時完成的。


    染血的長刀帶出汩汩的血流,這血流卻像是被截斷的溪水,很快止住。


    “蘇……”


    王虛空剛開口,蘇夢的手已抓了過來,他沒有避,隻聽‘撕拉’一聲,王虛空的右手衣袖已被扯斷,蘇夢低著頭,用這塊布為蕭猛餘包紮。


    王虛空頓了頓,道:“這地上不是有屍首衣物嗎?”


    蘇夢頭也不抬道:“你離的更近。”


    王虛空無言,細眯的眼睛掃了眼自己的衣袖,忽然一笑:“哈哈哈。”


    蘇夢利落地給蕭猛餘的傷口打了個結,疑惑抬眸:“怎麽了?”


    王虛空笑著道:“我想到了一個詞,斷袖之好。”


    蘇夢也笑:“這袖子雖然是我扯斷的,但卻是給蕭猛餘用的,怎麽,要我做紅娘嗎?”


    王虛空的臉色瞬間一變,笑不出來了。


    龔俠懷笑看著這一幕。


    在為蕭猛餘做了應急處理後,龔俠懷和蕭猛餘二人便被送上了轎輦,原本的簾布已被扯掉,蘇夢將地上屍首的衣服脫下,充當新的簾布。


    兩匹馬則各由蘇夢,王虛空二人駕乘,將轎輦在雪地上拖行。


    這種方式極容易留下痕跡,但是‘談何容易’另外那兩匹被昆侖奴騎走的馬卻又可以幹擾蹤跡,起到故布疑陣的效果。


    劫獄的重案犯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痕跡嗎?還是說兩匹馬留下的蹄印才是真的逃亡路線?


    飄飛的雪花同時掩蓋著蹤跡,讓人無法按照印記深淺去進一步的推測,無論如何,總能讓追蹤的人分散一點精力。


    他們疾馳在夤夜之中,因為拖著轎輦,不能行顛簸的山路,所以一路行的都是大道,這也導致天亮的時候,他們便遇見了一個足有十輛運貨馬車的連綿車隊。


    這車隊前方的護衛略帶驚異地瞧著他們——馬拖轎輦?嘿!


    他們隨商隊行走,去過各個地方,這一幕讓他們想到了河北霸州滄州一帶見過的景象。


    因馬匹在冰麵難以行走,商隊運貨時會將貨物裝在冰床上,用人力在冰麵上拖行。


    隻是再一細看,那轎輦的簾布分明是人的染血衣物,馬上那矮胖的小子衣袖還斷了一截。


    護衛頓時心生警惕,眼露戒備。


    蘇夢抬眼對上那護衛的視線,心中一緊。


    壞了,逃亡路線有人證了。


    她忽然低喝一聲:“籲——”


    馬匹緩緩止步,王虛空不明所以,也跟著勒馬。


    蘇夢翻身下馬,伸手攔住了順著慣性向前滑行的轎輦,轎輦內,龔俠懷低聲道:“你想做什麽?”


    他覺得蘇夢不至於濫殺無辜,但對於蘇夢畢竟了解不多,還是有些擔心對方為了遮掩蹤跡做些什麽極端的事情。


    蘇夢低聲道:“龔大俠,你忘了我是怎麽救你出來的?”


    龔俠懷一怔,繼而沉默。


    於是蘇夢轉過身,向著那一列護衛走去。


    當先那幾名護衛正要喝問,卻對上了這清秀小廝的眼眸。


    幽深的眼眸。


    護衛的眼中漸漸放下戒備,繼而變得茫然,那人一步步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心上,帶動著鮮血的流動,意識的流轉。


    “咚——咚——”


    並沒有過很久。


    當日出東方的時候,蘇夢一行人已換上了潔淨柔軟的鹿皮靴子,夾棉的衣物,還有了一輛整潔寬敞的馬車。


    他們向東而行,經太湖,至揚州,又行了兩天一夜,終於得以在傍晚來臨時,找到了一處湖泊旁荒廢的義莊裏休息。


    在逃亡第二天的時候,雪就已經漸漸不下了,雪折射著月華,夜晚顯得皎潔而靜謐。


    蘇夢和王虛空決定輪番守夜。


    在王虛空的強烈要求下,蘇夢先一步去休息。


    多年的生活經曆讓她早已學會在危險的環境中不失警惕的放鬆精神,在最短的時間裏恢複元氣。


    後半夜,狀態恢複的蘇夢去外麵守夜。


    一炷香後,王虛空猝然驚醒,他聽到了一道詭異的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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