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關押龔俠懷的平江府牢獄裏,是否有其他的江湖高手?


    這對於蘇夢來說並不是值得去考慮的問題。


    她又不是去劫獄,而是要合法合規的被關押。


    ——這並不代表她需要犯下什麽重罪。


    她隻需要變成犯了重罪的人就行了。


    趙肅我既然是關押犯人時印最後一個批文的人,那麽他手上應該會有批文流程全都走完的押解文書。


    作為刑部執吏的趙肅我此時尚未散值,他手裏拿著一份文書,略略露出驚詫之色。


    “江南洪州的‘大過天’蕭猛餘……此人竟然也被‘談何容易’抓了?”


    蕭猛餘的‘大過天’的綽號並不代表他身形如何高大,事實上,他是一個消瘦,沉鬱的文士樣的人,之所以有這樣的名號,是因為他在江南洪州一帶的勢力大過天。


    此人素有智計,帶領著手下綠匪助百姓免去金兵滋擾,隻是既然是匪,總歸是劫掠過富商,殺過護衛,抓捕歸案也合情合理。


    趙肅我是安撫使沈清濂的人,沈清濂又是宰相史彌遠的部下,所以他在看到關於蕭猛餘的抓捕是沈清濂令下的後,便毫不猶豫地寫了批文,蓋了印。


    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又到了散值的時候。


    趙肅我站起身,微微舒展了些身子,他正要去書架的多寶格上取東西,忽聽到了一聲輕喚。


    “趙肅我。”


    這一聲呼喚飄渺極了,像是燭火燃盡時的一縷煙,讓趙肅我以為是個錯覺。


    “趙肅我,回過頭,看看我,是我呀。”


    這聲音又清晰了些。


    趙肅我的心忽的被揪起,這聲音勾起了心中的思念,他想起了曾有過真情的女子,想到了溫和的發妻,想到了老槐樹下,月兒彎彎。


    輕柔的聲音喚著他,撫著他的發,那隻手幹燥溫暖,是早逝的母親。


    有多少人可以抵禦心中最深的思念?


    趙肅我回了頭。


    墜入了一場幽深的夢。


    蘇夢按照趙肅我的描述,易容喬裝成了蕭猛餘,即便她動作很快,做完易容的時候也已經過了衙門散值的時間。


    如蕭猛餘這樣的高手,押解的人一般會是‘談何容易’四人中的一兩個,但是這個時間他們還帶著蕭猛餘在歸來的途中,文狀是比人先到的。


    蘇夢思考了片刻,又為趙肅我易了容。


    於是刑部執吏趙肅我成了孔目捕役談說說。


    談說說押解犯人進黑牢就像拎著一盒飯回家那麽容易,往常也不是沒有過深夜押送重犯的時候。


    守著黑牢的牢頭想著,上一次在這樣一個冷夜裏進來的,似乎是龔俠懷。


    那一夜的雪,下的真是白茫茫啊。


    今夜無雪,隻有冷月。


    “談捕頭真是辛苦了。”


    牢頭諂媚地道:“還有個流程,勞煩您了。”


    這個流程自然是每日都更換的口令。


    這一點當然難不住趙肅我,他是刑部執吏,也是製定了口令的人。


    “八月十五雲遮月。”


    “燈籠殼外望燭影。”


    似乎是天冷受了寒,‘談說說’的聲音有些沙啞。


    牢頭笑的更恭謹,但依舊沒有讓開道路:“還有腰牌……”


    畢竟他們要入的不是關押普通案犯的牢獄,而是關押重犯要犯的黑獄。


    趙肅我沉默,他沒有捕役的腰牌,往常的他是讓帶腰牌的人在前帶路的。


    被攝心術控製的人,缺少了一點變通機智,隻會順著一些被控製的邏輯行事,所以趙肅我沉默。


    就在牢頭疑惑時,那身著囚服,帶著枷鎖,沉鬱蒼白的中年漢子卻忽然開口。


    “腰牌已經給你看過了。”


    牢頭一怔,訥訥道:“好像……好像是已經看過了。”


    他微微一晃神,不自覺地去開了鎖,讓了路,回過神時,‘談說說’已帶著這案犯進去了。


    過了這道關隘,之後‘談說說’隻需要靠著刷臉就能直入黑牢。


    鐵鑄的牢籠裏,冰冷的鐵腥氣混著鮮血汙物的味道,有人在哀哀低吟,有人沉重的吐息。


    巡邏的獄卒對著‘談說說’打招呼,後者沒有回應,他們也不覺得奇怪。


    ‘談何容易’四位捕頭雖然平日裏表現的親善,但對於沒地位和沒必要的人,連偽裝都是不做的。


    一盞又一盞燭燈像是一個又一個幽魂,忽的一個幽魂似的人影一顫,有人喚道:“蕭大哥,是你嗎?”


    蘇夢瞥了一眼,在一間牢房裏,有一個囚服染血,疲弱至極的虯髯漢子,正驚訝沉痛地望著她的方向。


    她沒有理會,垂頭沉默。


    “蕭大哥,蕭大哥——!”


    那人喚了兩聲後,開始劇烈嗆咳了起來,這沙啞咳血的聲音又將這幽暗的黑牢帶上了一種淒厲的色彩。


    蘇夢行的快了些,在‘談說說’的耳邊低語了一段話,於是趙肅我在遇到下一隊獄卒時開口道:


    “把鑰匙給我,你們一會兒聽到什麽動靜都別過來,我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這一隊獄卒點頭應承了下來,為首的獄卒解下了腰間的一串鑰匙,正要取下其中一個,這一串鑰匙已經被‘談說說’毫不客氣地拿走了。


    這獄卒愣了下,臉色難看了幾分,卻也沒強要回來,而是道:


    “談捕頭,給您一炷香的時間吧,再久了就有些為難兄弟們了。”


    ‘談說說’拿著鑰匙頷首。


    於是他們繼續向前,這時蘇夢的鼻腔裏,已開始湧入濃的讓人想要嘔吐的血腥氣和臭氣。


    這裏的燭燈沒有燃起,黑暗幾乎吞噬了前方的一切。


    蘇夢忽然開口道:“這也是一種刑法嗎?”


    ‘談說說’道:“沒有光,沒有窗,沒有聲音,完全的黑暗也是一種刑法。”


    “龔俠懷就在這裏?”


    “龔俠懷就在這裏。”


    “鑰匙是哪一個?”


    “刻著廿十七的那個。”


    “好。”蘇夢取下了根本沒有鎖上的枷鎖。


    她讓趙肅我打開了一間空牢房,在一陣時間後,她已成了‘談說說’,而趙肅我則成了換上囚服的囚犯。


    蘇夢鎖上牢房,裏麵的人開始按照她的命令哀呼喊痛。


    這裏雖然幽暗,但是蘇夢的雙眼依舊可以在黑夜中看清輪廓。


    她開始尋找龔俠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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