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忽然傳來稚聲稚氣的童音。


    白檀下意識看了眼,就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抓著母親的手好奇打量著他。


    男孩的母親趕緊把孩子拉過去坐好,嚴厲地嗬斥一句「閉嘴」。


    反而是母親不願給他解釋的表現更讓他覺得事有蹊蹺,張個大嘴像破鑼一樣喊:


    「他長得像男人,可他為什麽穿裙子?他懷孕了麽,為什麽肚子這麽大,男人也會懷孕麽?」


    白檀身體一頓,慢慢縮緊了身子,頭深深埋下。


    男孩媽媽一把捂住他的嘴,連說三聲「閉嘴」,然後拖出去打。


    厲溫言輕輕拍了拍白檀緊攥的雙拳,示意他放輕鬆,童言無忌。


    此時,等候室所有孕媽的目光都齊齊朝著白檀行注目禮。


    盡管白檀低著頭看不見,可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刺一樣紮過來。


    八個多月的孕肚很難支撐普通人正常起坐,可白檀卻能忽略這股重力,猛地站起身,腳下生風一樣往外走。


    厲溫言跟著追上去:


    「怎麽了,要去衛生間?」


    「我不查了,我去預約墮胎。」白檀語氣堅定,目光筆直看向前方,決絕道,「你也離我遠點,免得大家也那樣看待你。」


    還要預約子宮卵巢摘除手術,哪怕他有可能死在手術台上或者以後沒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都認了。


    厲溫言知道他現在的情緒就是很敏感且喜怒無常,也不覺得這有什麽。


    他拉住白檀,微微委身盡量和他保持平視,哄道:


    「胎兒已經三十二周,墮胎風險很大,而且……」


    他聲音緩了緩:


    「你還記得上次來做胎檢,從影像裏看到的小寶寶麽。」


    白檀怔住,半晌,抬起暈紅的雙眼。


    他還記得。


    那時七個月大的寶寶已經有成年人小臂這麽大,安靜蜷縮在子宮裏,長出了完整的五官,容貌依稀可辨。


    那時候白檀還在想:這個小朋友在肚子裏就已經這麽可愛,和他爸爸一樣,四肢修長,將來一定也是個大高個。


    孩子像他的爸爸,對白檀來說已經是唯一的慰藉。


    現在,八個半月的寶寶,在當地法律中還隻是母體一部分,算不上真正的人,沒有人權,可以隨意處置。


    可他怎麽不是人,他有清晰的五官,會亂動亂撲騰,也能聽到媽媽呼喚他的聲音,偶爾還會做出回應。


    而白檀自己也覺得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偶爾很安靜時,白檀還會擔憂他是不是在肚子裏出了什麽事。


    好歹毒的胎兒,他寄生在自己體內,促使自己分泌激素刺激大腦,讓自己不受控製地產生了母愛情緒,重塑了自己的腦幹細胞,也讓自己對他的感知更加靈敏,變得沒辦法不去在意他。


    白檀的手緩緩撫上肚子。


    他輕輕閉上眼,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沒再說什麽,回到等候室坐好。


    ……


    胎檢結果不錯,一切正常,胎兒也很健康。


    醫生提醒白檀,預產期就在五月初,還有一個半月,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並且告知,由於他的特殊情況,隻能選擇剖腹產。


    聽到這個消息,一股深深的恐懼湧上心頭。


    白檀還記得他小時候受傷住院,隔壁床住了個闌尾炎手術的大叔,天天嗷嗚喊疼,做完手術也沒日沒夜的哼哼唧唧。


    他無意間看到了大叔的刀口,像一條粗壯的毛毛蟲攀附在小腹上,表麵還泛著粉色的油光。


    當時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如果要在他的肚子上開一刀取出胎兒,豈不是像攀附上一條小蛇。


    白檀越想越害怕,恐懼幾乎要將他淹沒。


    隨著產期將至,白檀也越來越沉默,以前還經常和鄰居聊聊天,現在基本是一聲不吭,隻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害怕地掉眼淚。


    窗簾拉得死死的,整棟房子每天都藏匿於暗無天日的灰暗中。


    厲溫言很擔心他的精神狀態,好話說盡,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白檀單靠三言兩語的哄勸,沒用,他根本也聽不進去。


    思忖良久,厲溫言給國內的秘書打了個電話,要他寄點東西過來。


    *


    時間漸漸進入春天。


    距離白檀預產期還有半個月。


    白檀的肚子已經大到沒有辦法正常行走。


    厲溫言買了輪椅方便他行動,可他坐在輪椅上望著樓梯時,深深的無助感湧上。


    為什麽他非要承受這些不可?到現在身體已經沉重到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他再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孩子生下來之後呢,怎麽把他養育成人,自己能做好合格的父母麽,缺失一半父愛的小孩,他最後會長成心理健全的人麽,他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身體裏多了一套生殖器官,到時候他也要接受別人異樣的目光麽。


    白檀徹底絕望了。


    盡管白檀一個勁告誡自己不能再哭了,又不是什麽苦情戲女主,況且男兒有淚不輕彈,一直哭會讓人看了笑話。


    可眼淚就是控製不住。


    不是傷心,而是一種對未來的迷茫,惶然無措的絕望。


    王姨聽到聲音趕緊過來查看情況,見他哭得已經有點過呼吸,忙找了紙袋扣在他嘴上,慢慢幫他安撫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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