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下,高朋滿座,和睦熱鬧。


    白檀坐在厲溫言身邊,視線卻緊盯著那道通往二樓的旋梯。


    嘭嘭、嘭嘭。


    心跳得很快。


    忽然響起的掌聲打散了他緊繃的神經,視線裏,旋梯口出現了三道身影,盛裝而下。


    不由自主的,白檀站起了身子。


    厲溫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覺得他似乎很緊張,甚至還站了起來。


    笑笑。有點可愛。


    白檀的視線穿過滿堂賓客,落在那一家三口中,那位美麗的女士身上。


    嘴巴不由自主喃喃了一聲「媽媽」。


    林知微麵帶微笑,和眾賓客介紹自己的寶貝女兒,蕭綰的父親則在台上說著冗長的開場白,細數女兒在寫作這條路上的光輝歷史,聽賓客們讚嘆一句「天才少女」。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賓客送禮,吃吃喝喝,圍著這場宴會的女主角誇讚有家。


    林知微則挨著桌子敬酒,感謝賓客賞臉共同為小女慶祝生日。


    白檀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飯,現在飢腸轆轆,可那些精緻他沒興趣看一眼。


    目光隻追隨著林知微的身影,瞳孔收縮、擴張、再收縮。


    縮到最小,林知微終於帶著蕭綰敬酒到了他們這一桌。


    「這位是l.w傳媒的厲總吧,初次見麵,如果怠慢了還請您諒解。」林知微舉起紅酒杯,舉手投足間都是上流人士的高貴優雅。


    厲溫言和他碰了杯,看似喝酒,實則也隻是用嘴唇碰了下。


    林知微看向白檀。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不自覺含著笑。


    十六年過去了,媽媽在這種場合下變得如此遊刃有餘,明明他還記得,在他小時候媽媽一回家便會踢了高跟鞋,抱怨著討厭無聊的酒桌文化。


    喉嚨發緊,還在收緊。


    白檀舉起酒杯,那個在喉嚨裏滾了許久的詞也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媽媽,好久不見。」


    接著,他滿懷期冀等一句「小檀你長大了」。


    林知微聽到這個詞,外人麵前一向從容的她忍不住蹙起眉。


    她緊緊盯著眼前這個男孩子。


    長高了,長大了,和她越來越像了。


    倏然,垂在一側的手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林知微忙收斂了情緒,看了眼蕭綰,笑笑。


    然後同白檀輕碰酒杯,點點頭,轉身離去。


    「媽媽?」


    帶著疑惑的一聲從林知微背後冒出。


    「媽,我看到王叔叔了,我們去和王叔叔打個招呼。」蕭綰不由分說拉著林知微離開了。


    背影決絕,連回頭的意思都沒有。


    白檀還站在那裏,視線被那個女人拉得很長很長。


    不知是紅酒被冰過,還是雨後尚未放晴的天空濛著微涼的濕氣,白檀覺得有點冷。


    媽媽?


    為什麽不說話。


    沒認出來麽?


    還是。


    不想回應。


    「小孩。」鄰座的大叔叫了他一聲,「你和綰綰是什麽關係。」


    白檀喉結滑動了下,匆匆看了眼這大叔,聲音有些律不成調:


    「沒關係。」


    「那你為什麽喊林女士叫媽媽,你這……是不是有點……」


    「因為她就是我媽媽。」白檀第一次這樣沒禮貌地打斷別人說話。


    「你開玩笑吧,林女士和蕭先生隻有一個女兒,況且你這樣隨便叫人媽很沒禮貌啊,你說她是你媽,她怎麽不回應你。」大叔喋喋不休,誓要爭個高低。


    白檀火速擦了把酸澀的鼻子,看也不看這碎嘴大叔:


    「她隻是沒聽見,她會回答我的。」


    大叔哂笑一聲,搖搖頭,低聲罵了句「神經病」。


    一旁的厲溫言還沒搞清狀況,蹙著眉。


    又忽然想起,當時白檀提交的個人簡歷中,父母一欄寫明了父母離異。


    他牽過白檀的手,輕聲道:


    「先坐下吧?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白檀抽出手,搖搖頭,視線再次望向林知微。


    是,不是沒認出來,也不是不想回應,隻是因為她沒聽見,這裏太吵了。


    林知微帶著綰綰一路敬酒,轉了個圈又敬到了白檀鄰桌。


    白檀放下酒杯,追過去,拉起林知微的手:


    「媽媽,好久不見。」


    林知微緩緩翕了眼,再一睜眼,一歪頭,對上蕭綰緊蹙的眉宇和委屈的雙眼。


    她使勁咽了口唾沫,努力調整好情緒,接著慢慢的從白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對他露出笑容:


    「怠慢了請諒解,吃好喝好。」


    那笑容,疏離的,像是在看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


    說完,她帶著蕭綰離開了。


    白檀終於確定了,不是酒涼,也不是天冷,而是像失去小鹿時絕望的喬迪一樣,那種寒意是從骨頭縫裏冒出來的。


    「小孩,你這真的不禮貌了。」剛才那大叔冷哧一聲,搖搖頭。


    白檀站在原地,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他不知道該往哪轉頭,左邊是厲溫言,右邊是碎嘴大叔。


    他也怕他一轉頭,帶動眼部肌肉,在眼眶裏積鬱到沸點的眼淚會因此落下。


    好希望有地縫,能讓他鑽進去藏起來。


    「白檀,我們去走走吧?」厲溫言站起身,輕輕抓過白檀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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