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思煜收拾妥當之後又再次乘坐地鐵回到了津島大學附近,向沈言打聽了李光濟的病房。他買了一束花,向津島大學附屬醫院走去。


    當於思煜真的站到李光濟的病房前,他發現自己還是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設才敢推門進去。醫院裏瀰漫著的消毒水的味道,忙忙碌碌的醫務人員和奄奄一息的病人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反差。


    生與死的反差。


    於思煜心裏七上八下的,他不確定這樣冒昧造訪會不會惹李光濟不高興。畢竟自己曾是試圖掰彎他兒子的罪魁禍首,甚至李之洲患上嚴重的睡眠障礙,於思煜也難辭其咎。


    於思煜想到這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李光濟應該不會從病床上一躍而起,然後劈頭蓋臉地抽自己一個大比兜吧。


    他深呼吸了幾次,推門而入。


    病房的窗戶很大,牆麵的下半段貼著白色瓷磚,盡管冬日的陽光並不那麽明亮,經過四麵蒼白的牆漫反射,整個房間看起來依舊是白慘慘的一片。


    李光濟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像是陷了進去。他緊閉著雙眼,痛苦地呼吸著。


    於思煜抓著門把手傻站在門口,一口氣上來壓上了他的喉嚨,吐不出去也吞不進去。


    那個曾經在教室門口,殘忍地用那明晃晃的斧頭,劈碎了他的筋骨和血肉的男人。


    他青春故事裏的頭號大反派。


    如今瘦得隻剩下一把嶙峋的骨頭。


    李光濟的臉因為過度消瘦而皺紋橫生,麵部從內向外透著一種死氣沉沉的蠟黃色。而那張於思煜曾覺得無比惡毒的嘴,如今也幾乎失掉了所有的血色。


    他躺在床上,細細瘦瘦的一副身軀,硬是把一張隻有一米的單人床襯得很大。


    於思煜悲傷地望著他,他此刻甚至寧願李光濟能從床上一躍而起,指著他破口大罵也好,對他拳打腳踢也罷,也不願意看到他這樣虛弱地睡在死神的陰影之下。


    護工正巧從衛生間走出來,發現了於思煜。


    「來探病的呀?」護工是個中年男人,看著蠻健談的樣子,他拖了個凳子出來,招呼於思煜過來坐,「你跟老李什麽關係啊?」


    「沒……沒啥關係。他兒子的同學。」於思煜有點磕磕巴巴地說著,捧著花很不自在地坐到了椅子上。


    「小李的同學啊。」護工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眉毛,「小李剛走沒多久,也就走了一個來小時吧。沒碰上,怪可惜的。」


    「沒事。」於思煜低下頭,看著手裏的花,「他每天晚上都會來這嗎?」


    「是啊。是個孝順孩子。每天晚上都過來守著他爹。」護工大叔說著重重嘆了口氣,「老李是個可憐人啊,年紀輕輕的老婆跟別人跑了,也沒再娶妻,自己一手拉大了孩子。好不容易孩子出息了,又孝順又能賺錢了,偏偏就生了這病。唉。」


    於思煜不自覺地拽緊了手裏的花,一言不發地坐著。他一直不敢把眼睛抬起來。


    他不敢看李光濟。


    護工看他手裏捏著花,說幫他找個瓶子便走開了。


    於思煜的視線始終沉在下方,視角裏隻能看到病床的一角。他看到李光濟的手動了一下,於思煜的身子跟著抖了一下。


    他略略抬起臉看去,李光濟半闔著眼,眼裏布滿了蜘蛛網似的血絲,渾濁黯淡的瞳仁微微動了一下,滑向了於思煜所在的方位。


    於思煜屏住了呼吸,硬著頭皮與他對視。


    「這是小李的同學,來看你的。」護工大叔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他拿來了個花瓶,遞給了於思煜,然後小聲對他說:「他現在已經不太清醒了。」


    於思煜接過花瓶,隻覺得謝天謝地,至少有點事情做他不會顯得過於尷尬。他把花瓶放在桌子上,拆開花的包裝,一朵一朵插了進去。


    李光濟的眼睛追著他,卻一言不發。


    於思煜插好花,努力整理得更美觀一些,然後轉過頭對李光濟說:「叔,我今天還有事。改天再過來看您。」


    李光濟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於思煜覺得他好像很輕地點了點頭。


    於思煜離開了醫院才覺得自己喘上了氣。


    在病房裏,死亡的陰影平等地籠罩在每個人的腦袋上,於思煜無論看什麽,眼前都像蒙著一層死白的紗。


    他根本無法想像李之洲這些日子自己一個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於思煜想到這時有點焦急,莫名地加快了步伐。他去買了書和紙筆,買了一大堆的食材。


    然後於思煜扣響了李之洲的門,強行地擠進去,強硬地留下來,用他無法拒絕的口吻對他說:「你收留一下我唄。」


    於思煜雖然給李之洲說辭是「偶爾來吃個飯」,但這裏麵的「偶爾」頻度實在高得令人髮指。


    他每天都帶著食材去找李之洲吃飯。


    李之洲會給於思煜開門,然後任由他在自己屋子裏折騰。等於思煜折騰完了,他再跟在後麵默默地收拾。


    除了不太說話之外,他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每天呆在一塊的時候。


    於思煜其實能感覺到李之洲身上帶著的抗拒,抗拒於思煜進入自己的生活,也抗拒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


    隻是他性子太柔軟了,將這份抗拒包裹在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裏,尖銳那一端留給了自己。


    所以於思煜隻感覺到了李之洲的沉默,卻從未遭受過被拒絕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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