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告訴過我的媽媽不愛我,我是她極端困境中唯一的逆境,她想要抓住我去擺脫糟糕的人生,這完全撕碎了我前半生對愛所定義的那份人血肉上的天然。」


    「我困在這份認知中很長時間,直到我發現我找不到出口,於是我開始反方向思考,難道因為她是媽媽,她就必須該是愛我的嗎?難道因為她是媽媽,她不愛我,她就是值得被我怪罪的嗎?難道又因為是他,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來撕碎我這份認知,讓我意識到如此殘忍的我是隻有被拋棄的存在,我就該是怪罪他的嗎?」


    「好像人窮盡一生都在找一個愛字,我的媽媽愛我嗎我的爸爸愛我嗎我的愛人愛我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陷入一種掩耳盜鈴的問答,我告訴我自己,他是因為愛我才做這件事,可他愛我成為壓垮我的媽媽的最後稻草。於是我開始找源頭,明白一切中,我是一個不該誕生的孩子。」


    「好像繞來繞去都是如此複雜的死循環,我的媽媽親眼死在我麵前,我的戀人在其中推了她很大一把,我的媽媽不愛我,我的戀人真的愛我嗎?沒有人比我更恨他們,也沒有人比我更痛苦。」


    「我沒有資格做主說我能不能原諒我的媽媽,賜予骨肉的關係是我一輩子也無法還清。我後來對她留在世上的最後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托舉,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在她之後擺脫了他原本原生家庭的糟糕,被我安置得很好,砍掉一大半苦難。這明明是我該欣慰的,可我照顧他,他叫我哥哥的時候我總會想到他。」


    「我弄壞他的耳朵,我說我恨他,我以為那是讓他體會我同等的痛苦,後來我才意識到,我們的痛苦等級是不一樣的。」


    「我說我恨他,我以為那是恨,後來我才知道,隻是因為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那樣一種隻叫人痛苦的愛。感受不到愛,隻叫人痛苦。」


    「我愛他嗎?我後知後覺意識到,愛應該是薄薄的一片,像彎刀,像利刃,愛流向一個人的時候,像一把雙麵開刃的武器出鞘。」


    「我愛不好他,也傷害到我,他也是一樣。」


    畫麵靜止了,陳牧成在這麵牆上和楊乘泯對視,兩雙安靜的眼睛,猶如一場遲到的,長達七年的,跨越時空的刨白。


    dav說,兩手誇張地揮動起來:「不要再向我否認,你不用質疑他愛你。」


    陳牧成問:「愛隻有尖銳的形狀嗎?可我隻想把我能給他的,全都給他。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具有傷害性的尖銳,從我看到他是沒有愛的,他是如此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愛的,我就被一種將我自身獻身給他的堅執貫穿了。」


    「愛是什麽,你能告訴我嗎?我的愛是健康和正常的嗎?沒有人告訴過我,你能告訴我嗎?」


    「這重要嗎?」dav的話和楊乘泯的同時響起,dav對楊乘泯說:「我認為,從心理學角度來說,你是否是被一種被愛的現象蒙蔽了?也許你並不愛他,對嗎?」


    「這重要嗎?你想說我是因為他愛我,我才愛他嗎?在他離開我之前,我也這樣以為。」


    「我以為,我不具備主動去愛一個人的能力,當我抽離出來,從他對我的愛裏抽離出來,我就一切都會好。可他離開之後,我隻知道,在我找不到他的時候,思念的滋味,要把我活剝了。」


    良久,陳牧成突然摸了一下心口,對著白牆上楊乘泯被投射出來的那張臉,將手裏那張檢查報告輕輕地,扔進垃圾桶:「謝謝。」


    第69章 謝謝你和對不起


    楊蒼的婚期定在八月,在這之前,楊蒼找人挑了一個好日子,要兩家人一起吃頓飯。而楊東離世後,陳牧成和楊乘泯便自動歸類到了楊蒼的家人這邊。


    所以兩家見麵,陳牧成和楊乘泯,很有必要帶上幾件拿得出手的見麵禮。


    陳明宏如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手下產業幾乎遍布各地領域,哪個行業都能分上一杯羹,不少媒體都誇大其談他是江州最有頭腦的企業家。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早在幾年前,生意上的一些財務填補虧空也並不是完全被抹掉,楊乘泯費盡心思翻出來,最近為此事忙得團團轉。


    陳牧成也不打電話,拿不準主意,索性自己過去找他,當麵商量送什麽見麵禮好。


    楊乘泯和楊蒼的公司離楊乘泯的家並不遠,陳牧成到的時候,正好是下午最熱的時間段,管理鬆散,有人聚在休息區吹空調喝咖啡。


    陳牧成在來的時候也買了兩杯冷飲,都還沒喝,大概是他動靜不大又穿著隨意,就這樣拎著兩杯冷飲出現在辦公區,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倒是一個穿正裝又青澀得明顯是剛畢業的女生,聽見他問楊乘泯,熱心交代他外賣放在外麵的桌子上就好。


    陳牧成沒聽,跟著她一前一後找到了楊乘泯的辦公室。門半開著,裏麵沒人,陳牧成走進去,冷飲沒喝,發呆著在沙發上坐了幾分鍾,要給楊乘泯打電話的時候,有道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打在桌角落裏一個銀質物上。白光恍恍的,刺了陳牧成一眼。


    陳牧成站在那裏好長時間,才意識過來這個銀質物是什麽,他勾著手指,拿它出來。


    那些於楊乘泯而言有關陳牧成的東西全都被楊乘泯鎖在保險箱裏,隻有那個刻著陳牧成骨頭輪廓的手鐲陳牧成找不到。原來是在這裏,在楊乘泯最近的身邊。


    銀長時間脫離人體與空氣產生反應後會變黑氧化,但陳牧成沒看到它的褪色,隻覺得它仍保留著最原始的純濃度皞白,這是因為尺寸不和無法貼身帶在自己身上時,仍不厭其煩耐心愛護保養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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