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盛正在被愧疚淹沒,那邊牛學荷已經把手裏剩的瓜子全丟到茶幾上,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吳家盛對麵,「我跟你說兒子,你聽媽的話,媽不會害你,天底下女人有的是,不行咱再另娶,反正我看她早都不順眼了。」


    吳家盛震驚地抬起頭。


    牛學荷盯著吳家盛,「北京到底是首都,什麽都有,我出去逛了,這裏有的是小公園,好多相親角呢,什麽條件的都有。我就不相信,憑我兒子,還能找不著一個能生養的老婆?」


    吳家盛被氣到臉上的肌肉都失去了控製,「你當你兒子是王爺是皇帝?媳婦隨便娶,隨便找,拉來一個就能生孩子?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毀我了,你毀我毀的還少嗎?我和燕兒過那麽好,怎麽就礙著你了,你竟然還想著拆散我們倆啊!」


    牛學荷抬手拍了一下桌子,「我都是為了你啊,當媽的能不為兒子著想嗎?」


    屋裏突然沉寂了一刻。


    「你為我著想,你為我著想……」吳家盛喃喃了兩句句,隨後忽然仰頭大笑了好幾聲,「你為我著想過嗎?你還有臉說這話?」


    吳家盛覺得自己聽到的,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他這悲涼人生的始作俑者,竟然還在標榜著為他著想。那些他最不願想起的記憶,瞬間都湧了出來,逼著他痛苦地再經歷一遍。


    「我自打記事起,你就經常不著家,我爸在外麵幹活,我吃不上飯,就隻能去找我奶奶,老太太那麽大歲數,還是小腳,還要給我做飯吃。同村的小孩兒欺負我,說我的媽是後媽,要不然怎麽不管我。我自打小時候起,在人前就抬不起頭!」


    「中考的時候覆習緊張,你和我爸又鬧離婚,成天在家摔盆摔碗,動不動就問我你們離婚了要跟誰,你是生怕我能專心學習了,不搞出些動靜,誓不罷休啊。」


    「高考,高考……你搞的那些破事,害得我……唉,害得我連高考考場都沒進去!」吳家盛心裏一股悲憤翻滾而出,那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啊!他連著狠掐了兩下虎口,「你知道我當時成績有多好嗎?啊?你知道我當年如果參加了高考,能考上什麽樣的大學嗎?你知道那時候大學生能碰上什麽樣的機會、能有多值錢嗎?」他說到胸口發悶,深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嘆了出去,「那可是,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啊!」


    第125章母子攤牌(下)


    「那時候,中專都算好出路,考個大專,就絕不愁找不到好工作。我們班一年能有十幾個考上大學的,你知道我那時候都排多少名嗎?」


    牛學荷臉往旁邊側了側,沒接這話。


    「每次考試,我從沒下過前五,經常是前三名!」吳家盛又是一陣不甘,「你知道我們班裏那些成績比我差了一大截的同學,他們現在在廣州,在上海,是什麽樣的生活、多大的事業嗎?那時候,他們有不會的題還總要來問我,最後一個個都考上個學校念書去了。臨了,我卻隻有一個高中學歷,連大學的門都沒摸到。緊接著,又為了躲你惹下的那些爛事,隻身來了北京。我那時才 17 歲呀,17 歲一個高中畢業生,你知道我在北京舉目無親,過的是什麽日子嗎?」


    當年血淚般的記憶,再次浮現在吳家盛的眼前。


    牛學荷在吳家盛念高中時,出去搞傳銷,後來還發展了不少下線,直到鬧出了事。她的下線也不是好惹的,被騙了錢拿不回來,就糾集起來去堵她家門,讓她還錢。鬧最凶的那次,正好趕上高考前最後半個月,吳家盛回家拿些衣物。上門的人裏,有個被騙得最慘的,和牛學荷起了衝突。吳家盛為了救他媽上前去阻攔,結果被人一棒子橫掃,正好敲在了右胳膊上,當時都能聽到骨頭斷了的聲音,之後又顧不上躲,頭還被打成了腦震盪。


    右手沒法寫字了,頭上的傷又那麽重,他不得不去住院,正正好好地,就把高考錯了過去。


    在醫院,他掉了無數的眼淚,但最後都把怨憤吞到了肚子裏,想著養好傷之後,再復讀一年,接著考大學。


    等到他出院回了家,牛學荷卻已經失蹤不見了。但她那些下線因為拿不到錢,還是會時不時地到他家鬧。有天晚上,有兩個被錢逼急眼的,竟然翻牆闖進他家裏,要把他扣作人質,打算讓吳家交錢贖人。吳先富是拚了命才把兒子從那些人手裏搶了出來,讓吳家盛從後門跑去奶奶家避禍。


    第二天天沒亮,吳先富就把兒子塞上了去往火車站的汽車,讓他到北京投奔在工地當包工頭的遠房表兄,先到那些債主找不到的地方,把家裏的禍事躲過去再說。


    從此,吳家盛這個本來應該走進象牙塔,開啟絢爛人生的理科尖子生,就這樣,開始了在工地打零工的日子。


    熬到快開學時,吳家盛還在想著買票回家,別耽誤了開學復讀。結果他竟收到了牛學荷寫的信。


    牛學荷在信裏懇求他,別回去復讀了,復讀需要挺多錢呢。她聽說北京工地掙的錢比在老家多多了,求兒子能不能留在北京多賺點錢,幫她把債先還了。現在那些債主到處追她,她太害怕隨時會丟了性命。


    一邊是當時還懵懵懂懂沒什麽概念的前途,一邊是自己親媽那隨時會丟的性命。一個 17 歲的孩子,能怎麽選?


    就這樣,吳家盛徹底放棄了高考。之後的這麽多年裏,他出了無盡的力,也走了好多彎路。他先在北京工地幹,擠時間考了各種證書,又換過很多工作。後來,他找到了方知實業倉庫的庫管工作,在那裏一直幹到了倉庫經理。不過因為邵燕飛當時剛工作沒經驗,給客服部捅了簍子,他幫著扛了雷,之後便辭了職。因為學歷太低,在北京這種遍地名校生的地方,找好工作他是處處碰壁,最後才不得不回歸老本行,自己獨立做起了裝修工長。<="<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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