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南園的路並不遠,那樣醒目的枝幹,明明近在咫尺,偏偏朝著它靠近的時榫二人卻走的異常艱難。


    紛亂的人群,倒塌的房屋,不時從地麵拱起的根係……太多的幹擾在阻攔二人前進的腳步。


    時榫有想過放出藤蔓阻止這一切,但當他要行動時,身體卻是毫無反應。


    他的力量消失了。


    時榫不清楚為何會這樣,但當他親眼目睹了大地開裂,逃跑的人群紛紛掉進裂縫,而他與第五龍玉卻安然無恙時,他一下便悟了。


    是影像。


    今晚的一切本來就是過去早已發生的事,膠澤將這一切複刻出來,雖然能讓他們這些走進來的人身臨其境,但卻絕不會讓超出那個時間節點的力量去改變最終結局!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時榫就皺起了眉。


    他拎著第五龍玉跳到裂縫另一邊,將自己的猜測同對方一說,卻得到了對方驚訝的眼神。


    “你還能動用能力?”


    正在往前跑的時榫飛快看他一眼,“什麽意思。”


    都是有精神域的人,對方自己不也用了精神域掩蓋自身存在嗎?怎麽會說的好像他沒動用能力一樣。


    被拎著跑的第五龍玉在後麵解釋道:“開始我就試過了,除了能用精神域,其他能力我都無法用出來,異化外顯就更別提了,所以你是怎麽能揮出藤蔓的!”


    時榫微愣。


    他沒有回頭,心裏卻在不斷盤算第五龍玉說的話。


    隻能用精神域,別的能力都用不了?那他之前是怎麽揮出藤蔓的??


    想不明白,但這種特殊性卻已經讓時榫在習慣之餘下意識隱瞞起了對方。


    “或許是每個人際遇不同吧。”


    “可是……”


    “小心。”


    趁著旁邊有碎石落下的空隙,時榫打斷了第五龍玉的話,拉著對方就往旁邊躲去。


    剛站穩,右邊,銀綠色的枝幹就從破碎的牆體裏冒了出來。


    第五龍玉仰頭看著那枝幹,細細觀察一二後沉聲說,“對,這就是膠澤枝幹,除了顏色,其他都是一樣的。”


    時榫盯著伸出來的那截枝幹看了看,便扭頭看向了最開始出現枝幹的方向。


    直衝雲霄的巨大枝幹,是一棵樹最核心的本體所在。


    時榫能看到有數不清的人影被枝幹卷起吊在樹上,那些痛苦而絕望的嘶喊聲,令原本平靜的醉歡院一下變成了人間煉獄。


    然而,就是這樣的絕望中,他卻隱約聽到了某種樂聲。


    那樂聲似夜風輕吟,溫柔而深情,帶著很強的穿透力,脫穎於眾多紛擾聲,清晰的向站在外麵的二人傳達過去。


    時榫看向了第五龍玉,“你聽到了嗎?這樂聲。”


    後者在仔細聆聽過後點了頭,“聽到了,是有人在彈奏,不過這樂聲……”


    “是小提琴。”時榫道。


    他仰頭看向四周,仔細甄別著樂聲的來源方向,最後肯定了一個方向。


    樂聲是從前方傳來的,就在樹幹主體方向。


    “怎麽這會兒還有人奏樂?”


    第五龍玉覺得不太對,哪有這種生死關頭不逃跑,反倒還奏樂的!


    時榫沒回,他在辨明方向後,就鬆開了抓住第五龍玉胳膊的手,轉而朝樂聲方向跑去。


    “我去前麵看看。”


    沒有拖著人,時榫的速度一下就快了,幾乎是在話音落下後就遠離了四五米。


    “你小心!”


    時榫跑得很快,原本不適用於二人逃跑的路徑,也讓他用了起來。


    他穿過院子,從斷裂的牆體中進去,橫穿屋子走廊,又從窗口跳出……


    樂聲越來越清晰,周圍的建築也在被越來越多的銀綠色枝幹纏繞寄生,走在二樓走廊上,時榫能看到那些來不及逃跑,最後被枝幹束縛在牆體上的屍體。


    他目不斜視,手中握著路上隨手撿起的一根棍子,循著越來越近的樂聲靠近。


    然而,越是往前,時榫便越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經過刻著109數字的房間時,時榫稍微停頓了下。


    房門大開,他朝裏麵看了眼。


    之前趴在地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而他為對方蓋上的那張薄毯卻散在地上。


    逃走了嗎?


    時榫收回目光,就要繼續往前走,下一刻卻忽然站住了。


    握著木棍的手抬起,他毫無征兆的將目光朝著前方拐角處砸了過去。


    “啊!”


    細小的驚呼聲響起,帶著幾分耳熟。


    時榫目光微動,朝前方走去。


    還不待他靠近,一個毛腦袋便從拐角處冒了出來,頂著時榫熟悉的貓耳朵。


    “客人!”


    是方才為時榫引路的貓女孩。


    女孩見到是時榫,眼睛立刻就瞪圓了,眼中滿是驚喜。


    “你怎麽還在這兒?”


    時榫看著她,沒有靠近,目光在她周圍轉悠了一圈,沒有發現異樣。


    女孩搓著手,滿臉忐忑的回道:“我,外麵太嚇人了,我不敢跑。”


    “你怎麽沒事?”


    滿樓道都是被銀綠色包裹著的死人,但這女孩卻還能活得好好的。


    仿佛是沒察覺到時榫的懷疑一般,女孩伸手指了指後方拐角處的一個箱子,“我剛剛一直都躲在那裏麵。”


    時榫看了眼女孩,又走過去將箱子打開看了眼。


    是空的,麵積不是很大,但躲上一個小女孩卻還是能行的。


    時榫勉強信了。


    他問女孩,“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女孩眼巴巴看著他。


    時榫沉默一瞬,“那你知道這樂聲是誰彈的嗎?”


    這個問題女孩是知道的。


    “是1,是圖景。”


    圖景?


    那個109??


    原來他還活著啊。


    時榫愣了下,他看向前方走廊。


    樂聲是從走廊盡頭傳過來的,聽聲音,應該就在前方不遠處。


    他拾起地上的木棍,準備過去。


    “客人你要去哪兒!”身後的貓女孩叫住了他。


    時榫回頭看她,“我去前麵看看,你沒事還是繼續躲箱子裏吧。”


    救,是肯定救不了的。


    已然發生的既定曆史,讓他救不下這裏的任何一條生命。


    他轉身要走,可身後的女孩卻跟了上來。


    “我也去客人,我可以為您帶路的,您小心些啊。”


    -


    小提琴是紳士的代名詞。


    當優雅婉轉的琴聲響徹在大樓,殘月冰冷的清輝透過窗戶,斜斜照在站在窗前那具支離破碎的身軀上時,即便是時榫,也不由為之動容。


    109穿的很單薄,白衣黑褲,架著不知蒙塵多久的小提琴,背影消瘦,卻幹淨的與整個醉歡院都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他自己帶來的琴。”


    走廊口,時榫同貓女孩一塊站在原地,沒有多話,隻是靜靜聽著後者說起有關109的事。


    “他是醉歡院最精通樂理的一個人,大家都說世界要是沒變,他會是最出色的小提琴家,可惜我不懂這些,我隻能聽出他彈的是最好聽的。”


    站在時榫身邊的女孩,看著109的眼神是超出尋常的平靜的。


    “他犯了什麽事進來的?”時榫好奇這樣一個人為何會出現在醉歡院。


    “在中央基地的最高層拉琴算嗎?”


    時榫微怔。


    他低頭看著女孩,“就因為這?”


    時榫是知道基地最高層代表著什麽的,就像是了望台需要建在高處,最高點往往會有種某種不同凡響的意義。


    但這不至於因為一個在上麵拉琴就會被關進醉歡院吧!


    “不,還因為那首琴是他拉給南笙將\/軍的。”


    時榫的目光凝住了。


    又是南笙!


    女孩的目光依舊隻在窗前的人身上,即便是提到那位擁有盛名的大將軍,她的目光也沒有發生偏移。


    而時榫卻已經在為這個突然得到的消息陷入了沉思中,“109跟南笙什麽關係?”


    本以為會從女孩口中得到些許答案,然而對方卻出乎意料的拒絕了他。


    “這是109的秘密。”


    時榫看了她一眼,“我是客人。”


    女孩仰頭,眨巴著眼無辜說,“可我不知道啊,109對外沒有說任何事。”


    “沒說那你知道這麽多?”時榫指出她的問題。


    女孩委屈,“大家都知道,109是為了南笙將\/軍才進來的,敬仰將\/軍的人很多,想要救將軍出去的人之前也有一大把。”


    時榫:……


    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但當看見109拉奏小提琴的背影時,他頓時又覺得對方挺蠢的。


    “就這麽把自己送進來,他就不怕永遠也出不去?”


    女孩沉默了下,“這是他的選擇。”


    ……


    一首小提琴曲很快就結束了。


    整首樂曲演奏中,周圍的銀綠色枝幹都沒有過來搗亂,哪怕外麵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三人所處的這棟樓依舊好好屹立著,仿佛是專門為其開辟了一個穩定空間。


    時榫看到對方將琴放了下來。


    他走過去,身後,女孩跟著他的腳步一同前往。


    時榫站在了109的身後。


    “這是什麽曲子?很好聽。”


    109沒說話,他沉默的站在窗前,過了會兒,才終於嗓音沙啞的開了口。


    “安魂曲。”


    時榫眉頭微動,看向窗外的景色,“這都是你做的?”


    周圍的窸窣聲不斷,被話鋒一轉遭到詢問的人沒有回答,隻是低聲說了句。


    “真好,這裏一切都要結束了。”


    啊,好反派的一句話。


    這樣一句話說出來,真是令時榫想不懷疑今晚的變故是他搞鬼都難。


    “所以異種是你引進來的?你怎麽做到的?這裏還有其他異種嗎?你一個人應該做不到這程度,你還有同伴吧……”


    時榫朝著對方發問,然而被詢問的對象卻毫無搭理的意思。


    單薄的背影在月光照耀下發顯得消瘦,在短暫的思索後,時榫改變了問說話方式。


    “你是為了給南笙報仇。”


    直白的話往往直戳人心,這句話一出,109終於沒有再無視他的話。


    握著小提琴轉身,對方直到此刻才正眼看向了時榫。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幹幹淨淨,帶著跟周遭絕不相融的清爽氣質。


    看清楚他麵貌的時榫有些意外。


    太幹淨了。


    對方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就像從高空飄落下來的雪,純粹,潔白。


    時榫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會自願墜落進泥潭。


    所以109究竟跟南笙有什麽關係?居然甘願為了對方進醉歡院甚至為其報複所有人??


    “她死了,所有人都有責任。”109看著時榫平靜說道。


    好一句平等創死所有人的話。


    那話中隱含著的瘋狂,讓時榫瞬間就領悟到了他話中潛在的意思。


    所有人,可不單單是指醉歡院裏的所有人,外麵那些都是。


    時榫盯著109,看穿了對方平靜外表下的瘋魔。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有的人別看還好好的,其實內裏已經變態了。


    “看來你計劃了很久,你對南笙很忠誠,她如果知道還有你這樣為她報仇的人,應該會很欣慰吧。”


    “她不會。”


    時榫的話遭到了109的反駁。


    對方明明是在看著他,可目光卻仿佛在看著別人。


    “她不會看到任何一個人去死的。”


    109說,“但是沒關係,她死了,也看不到了。”


    這話也是挺有邏輯的。


    時榫擰眉看了他兩眼,沒接話,隻是看了看他身後窗外的景象。


    銀綠色的巨大樹幹就在一牆之隔的不遠處,距離更近的地方已經沒有活人痕跡,隻有數不清的發光體在緩慢挪動著。


    而跟對方對話的這點時間,外麵的喧鬧聲也小了些。


    時榫不確定那些人是逃離了醉歡院,還是都已經死了,在幾句對話中初步了解109性子的他,已經喪失了要開解對方並套取異種相關情報的念頭。


    畢竟現在的109人都已經變態瘋魔了,除了對南笙還有點反應,問他別的壓根就是浪費時間!


    而偏偏現在的時榫對109與南笙的過往並不想過多探究。


    “啊,客人,它們過來了!”


    身後一直安靜的女孩忽然抓住了時榫的衣擺,害怕的躲在他身旁,慌亂的看著牆體上不斷延伸過來的枝幹。


    被拽住的時榫皺眉環顧四周,不意外這些枝幹的突然進攻,隻看向了109。


    “你這是不想活了?”


    109沉默地看著時榫,垂下了眼睫,忽然笑了下。


    “我本就是要死的,如今不過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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