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之前,西戎六國聯合進犯靖國邊境,皇帝派魏家軍西征退敵。


    魏家軍不負皇帝重托,在此次西征中大獲全勝,令西戎六國簽下了歲歲納貢的降書。


    皇帝楚安瀾龍心大悅,下令犒賞全軍。此次參戰的眾人中,上至將軍下至走卒,皆根據軍職和軍功的不同,被賜下了賞賜。


    眾人皆得賞賜,但在此戰中屢立戰功的謝清啼,卻連一匹布帛的賞賜都沒有得到。


    皇帝不僅沒有賞賜他,還在大軍班師回朝時,下了一道口諭,將他攔在了帝都外。


    皇帝重賞了諸人,又在宮中設宴三日,慶賀此次西征勝利。


    三日之後,同十名親衛同守在城外的謝清啼,終於得到了皇帝召見他的聖旨。


    傳旨的內侍未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頒旨之後就候在謝清啼的軍帳外,等謝清啼換上朝服,便帶著他直接去了皇宮。


    進入皇宮後,內侍直接帶他進了禦書房時,謝清啼進入禦書房時,楚安瀾正在批閱奏折。


    “臣謝清啼叩見陛下。”謝清啼在禦案前跪下,楚安瀾隻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低頭批閱奏折。


    楚安瀾不開口,謝清啼便一直安靜的跪著,偌大的禦書房中,隻有楚安瀾翻閱奏折和內侍研墨的聲音。


    半個時辰之後,楚安瀾批完了禦案上的奏折,內侍適時的給楚安瀾送上一盞茶。


    楚安瀾飲了口香茶潤嗓,這才抬頭看著挺直了脊背跪在麵前的謝清啼:“你在此戰中屢立戰功,但卻未得奉上,魏將軍特地遞來了折子為你求賞,他是在為你鳴不平呢?”


    楚安瀾這樣說,似是對魏將軍為他請賞之事略感不滿,但謝清啼知道,魏家三代忠臣,楚安瀾倚重魏家也信任魏家,他不會因為魏將軍為他情商這種小事,而隨意遷怒魏將軍。


    楚安瀾刻意說出這種似有不滿的話,不過是想讓謝清啼把他的不滿招攬到自己身上罷了。


    謝清啼順著他的心思叩拜在地:“臣有罪。”


    楚安瀾輕笑道:“你何罪之有?”


    謝清啼額頭輕抵著鏤著飛鷹圖案的青石地磚,從善如流道:“臣以帶罪之身從軍出征,本就該多立軍功將功贖罪,不該肖想以軍功換得賞賜。但臣貪心不足,竟鼓動魏將軍為臣討賞,臣有罪。”


    謝清啼不愛金銀不喜權勢,又是一副不輕易求人的倔強性子,怎會托魏將軍為他請賞?何況按魏將軍那副清高的性子,若非他自願,旁人就算跪死在他麵前,他也不會做出為他人請賞之事。


    楚安瀾看得透這些事情,謝清啼如何看不清?他既然看的清,卻又這般隨口胡謅的認罪,對楚安瀾擺出了一副“你想罰我,我就給你個罰我的由頭”的樣子。


    謝清啼本就消瘦,兩年多的出征,讓他更消瘦了三分,他垂首跪拜的時候,背部的官服下,顯出了肩胛骨的輪廓。


    曾經被自己默許可以免去跪拜禮的人,如今這樣卑微的跪在自己身前,楚安瀾腦中閃過他隨自己獵鷹訓馬時的意氣風發的樣子,心中生出些難得的不忍之感。


    楚安瀾不提論罪的事情,道:“你雖有錯,但魏將軍將你所立的大小軍功一一列出,他既如此費心,朕也該給他三分薄麵才是。說吧,你想要什麽?”


    謝清啼沉默片刻,開口道:“和之前一樣就好。”


    楚安瀾冷笑:“和之前一樣,用功績換取探視他的機會?”


    謝清啼重重叩首道:“請陛下恩準!”


    “此事朕準了。”他會有此請求,楚安瀾早有預料,所以心中雖有不快,卻也不會因此動怒。


    楚安瀾道:“宣你前來,是要告訴你另一件事。朕已下旨召你長姐入宮,屆時你可常入宮與你長姐相聚。”


    謝清啼聞言大驚:“陛下!謝家商賈之家,擔不起服侍天子的重任,何況長姐隻懂經商之道,求陛下……”


    楚安瀾身體略微前傾,他看著謝清啼帶著慌亂的雙眼,打斷他的話:“你要替你長姐抗旨?”


    謝清啼再次叩拜在地:“求陛下收回成命!”


    楚安瀾不語,謝清啼便一遍遍的叩頭求他。


    地磚的飛鷹紋路上漸漸沾上了血跡,楚安瀾知道,如果自己不答應他也不做讓步,他會一直這樣磕下去,就算磕碎額頭命喪於此也不會停止。


    楚安瀾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他上前製止了謝清啼的動作,又取出帕子擦去他額頭的血跡,然後放緩語氣道:“你不必多想,你長姐擅長經商之道,朕召她入宮,隻是為了讓她為太子講授商賈之事。清啼若不放心,等你長姐入京之後,朕讓他住在你的府中,這樣可好?”


    謝清啼心中明白,楚安瀾不讓長姐入住東宮,又允許他住在自己的府中,已經是做了讓步。


    楚安瀾帝王之尊,能因自己這明顯的苦肉計而做出讓步,已是極為難得,自己若再反抗下去,不僅不會讓楚安瀾改變主意,反而有可能激怒他。


    知道此事已無回轉餘地,謝清啼識相的不再多言,而是叩謝了聖恩。


    楚安瀾見他謝恩之後便不再言語的疏離模樣,心中升起了一種美玉在前卻難以觸及的煩躁感。


    他壓下想要將心中欲望化作行動的衝動,回到禦案前寫下批準謝清啼進入那處的手諭:“退下吧。”


    內侍將手諭捧給謝清啼,謝清啼將手諭小心收好,然後起身退下。


    謝清啼剛出書房,便聽此前一直候在書房中的內侍叫他,謝清啼停下腳步,那內侍匆匆趕過來,將一隻色澤瑩潤的小小玉瓶交給他,說是陛下賞賜,讓他用來塗抹額頭磕傷。


    謝清啼謝了恩,隨手將玉瓶收起,然後大步向宮外走去。


    ————————————


    出宮之後,他牽過放在宮外的馬匹,策馬向皇城西南方的山莊行去。


    謝清啼策馬疾行,不過小半日的功夫便到了山莊外。


    山莊外環繞著一條數米寬的人工河,河上架著一條直通山莊大門的懸橋。


    謝清啼牽馬過橋,將皇帝的手諭遞給品階較高的一名守衛,那人確認無誤後,便打開放他入內。


    距離上次進入此處,已有兩年之久,但謝清啼進入山莊後方發現,此處與兩年前相比,竟無太大變化。


    他大步走過前院,來到了位於山莊中間的小小院落前。


    院落的四周是一圈青石院牆,而院牆外卻繞著一圈圍欄,那圍欄是由一排三指粗細的鐵杆連接而成,圍欄的上方,還以粗鐵杆連成了一個和圍欄相接的蓋頂。


    遠遠看去,這些鐵製的圍欄和蓋頂,就像一個將小小院落罩起來的巨大牢籠,這巨大的牢籠人關著曾經的南境王蕭沉靖。


    五年前,蕭沉靖舉兵叛亂,之後戰敗被俘,皇帝楚安瀾令人造了這座巨型牢籠,將叛亂犯上的蕭沉靖囚禁在了這裏。


    牢籠的四周,守著二十幾個甲胄在身的守衛。


    謝清啼知道這牢籠的入口所在,他直接走到入口前,將皇帝的手諭交給守衛辨認。


    守衛確認過手諭後,又讓謝清啼除去衣衫散開頭發仔細檢查,在確保他未夾帶不該帶的東西後,才遞給他一套備用的衣衫穿上:“大人勿怪。”


    “無妨。”他們這般做法,是為了防止有人幫助裏麵的人傳遞手書信物,謝清啼沒有找茬為難他們。


    八位守衛走了過來,各自取出一把鑰匙,一同將封著入口的八把大鎖盡數打開。


    鎖被打開後,謝清啼下意識的摸了摸額頭,發現額頭處的傷並未出血,這才整了整衣衫走了進去。


    院中坐落著兩間並連的小屋,東側的是臥室,而西側的那間,卻是一間小小的廚房。


    小屋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未種花草未養珍禽,卻種著一排綠油油的菜苗和麥苗。


    謝清啼穿過那一窪小小的麥田菜田,然後徑自走到了臥房前。


    臥房內有走動的聲音,謝清啼知道那人正在臥房中,他開口道:“王爺,我是謝清啼。”


    屋內的人並未回應他,謝清啼也不貿然推門闖入,隻是靜靜的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裏麵傳出了熟悉的聲音:“進來。”


    ————————————


    謝清啼推門進去,在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了七百多個日夜的人時,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人正坐在窗下看書,他看謝清啼進來,放下手中書卷,目光在謝清啼額頭的新傷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看著他蓄了淚水的雙眼,嗤笑道:“謝公子大駕光臨,是要提前給我蕭沉靖哭墳的嗎?”


    謝清啼走進屋子,在他麵前單膝跪下,握著他瘦骨嶙峋的手道:“王爺,這兩年來,你過的可好?”


    蕭沉靖抽回手,放下手中書卷:“不勞掛念。我無病無痛,也不用防備身邊會出現什麽處心積慮之人,這樣寬心自在的活法,我大概還能再活幾十年。”


    謝清啼聽出了他話語中嘲諷的意味,他壓下心中苦澀,又伸手去握蕭沉靖的手:“王爺,這兩年來,我很想你。”


    “想我什麽?我如今一介廢人,還能給你什麽?”蕭沉靖反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起,又翻身將他壓倒在美人靠上:“我如今能給你的,也就隻有這些了,你若想要,那就受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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