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憐枝是千辛萬苦地才回到長安城,當初在草原上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再往前,他母妃早逝,又生在天家親情淡漠,沈憐枝最渴望的,就是安安穩穩地將這一生過完,不要再起什麽風浪了……


    但是陸景策這樣做,長此以往下去,就是無風也起浪啊。


    更何況……憐枝微微仰首看向陸景策,他今日著一身黑金蟒袍,上好的料子,行動間似有遊龍狀暗紋浮動,這一身顯得他華貴至極,一身墨色襯得他眼睫越發濃黑,整個人華美又冰冷。


    眼前的陸景策與憐枝腦海中那個白衣翩翩,清高雅潔的俊美青年重疊在一起——那個白色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淡,最終被那片濃黑給吞噬。


    這讓憐枝想起被墨汁兒潑髒的白紙,而吞噬他記憶中陸景策的那團烏黑濃霧……憐枝知道那是什麽。


    世俗氣。


    陸景策最迷人的便是那高潔模樣,宛如皎白的高懸在天邊的名月,令人嚮往……沈憐枝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因為什麽,陸景策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憐枝。」沈憐枝看到陸景策的睫羽抖了抖,他露出了些許,似乎有些受傷的神色,陸景策放開他,微不可察地往後退了一步,「你這是在怪哥哥嗎?」


    憐枝看他,隻見陸景策的嘴唇輕輕翕動著,這讓他心裏頭被紮了根針似的,刺刺的痛,「景策哥哥,我……」


    陸景策深吸一口氣,苦笑一聲,有些艱澀道:「你對我失望了。」


    他伸出手,遮住了沈憐枝望向他的雙眼,憐枝看不見了,是以陸景策那顫動的,悲傷的幾乎遮掩不住的嗓音就越發明晰:「別看我,憐枝……」


    他好像很痛苦,因為覆在憐枝眼皮上的那隻手也是在微微顫抖的,這隻顫抖的手像潑落的水,將他心中的火氣澆滅了些許。


    「我也不想。」


    他也不樂意,他也不得已——憐枝這樣想著。


    沈憐枝又開始為陸景策找補,譬如他想陸景策當上了楚王是為了能有個身份作為大周使臣來草原看望他。


    而獻媚討好於崇豐帝……憐枝是不大靈光,可到底長在天家,也曉得這前朝後宮裏最忌諱什麽——外戚。


    今日崇豐帝高興了,說與陸景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哪日不高興了,那麽陸景策便成了意欲逆反的千古罪人。


    若他不獻媚於皇帝奪取信任,皇帝又怎會與他一拍即合出兵草原將憐枝帶回,而陸景策在此次戰役中又立下大功。


    卸磨殺驢,這不是一句玩笑話,若陸景策不討好皇帝,順著他,使他高興,又如何保住性命,保住與自己的安穩的日子。


    沈憐枝不斷地在內心中為陸景策開脫,自欺欺人一般地在心中細數著陸景策的好。陸景策甚至不需要多做解釋,隻需哀憐的、隱忍地看沈憐枝一眼,沈憐枝就會心軟。


    「……不說這些了。」憐枝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摩挲了幾下,是一種安撫,他輕描淡寫地將這頁揭過,「不說了。」


    他一頓,喉結上下一滾,像是將那些不忿都咽進肚子裏了,陸景策看著他,也沒有在說話,兩個人對峙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無形之中流走了。


    「去看西府海棠吧。」憐枝說。


    二人默然地朝著禦花園處走去,隻是沒像從前那樣並肩走在一起,而是一前一後地走著,嬌艷的海棠花開在枝頭,隨風輕輕搖曳著——美不勝收。


    可等憐枝與陸景策兩人掠過時,忽然颳起一陣陰風將那枝頭的海棠花吹落在地,花瓣濺落在泥中,像一盞碎掉的琉璃燈。


    ***


    憐枝心中的疙瘩越來越多,他與陸景策之間已有了一道坎,並不陡峭,可憐枝卻極難翻跨過去,他心中藏了事,待陸景策也不如先前那樣熱忱。


    兩人雖說相擁而眠,卻沒有再做什麽,陸景策似乎也意識到憐枝近來的,下意識的疏遠。他也知道不能急於一時,因而看破不說破。


    兩個人僵持良久,這麽一段日子內,連體己話也不見得有說過幾句,陸景策似乎總是很忙,時不時地往外跑——


    憐枝回了大周,便是安王,崇豐帝賜了座宅子給他,作「安王府」,這是這麽多時日,憐枝也沒過去看一眼。


    倒是陸景策,憐枝王府內的裝潢都是他一手置辦,真可謂盡心盡力,甚麽好東西都往他宅院中搬,沈憐枝也覺察出他有討好求和的意思……隻是陸景策不說,他也裝傻充愣。


    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清明那日憐枝在王府中偷偷地燒紙錢,這紙錢中還混了兩個錦囊——錦囊中是幾張符紙,符紙背後寫著兩個人的名字。


    小安子……還有一個是旭日幹。


    憐枝花了十兩銀子從一個江湖道士手中買下的這兩個錦囊,那老道信誓旦旦燒了這錦囊能讓亡魂安息入輪迴,為下輩子積德攢福……是否真的能積德攢福尚無定論,憐枝隻是想買個安心。


    他將紙錢燒了,眼睜睜看著那紙錢燒作灰燼,而後再將錦囊放下去,火舌吞噬了錦囊,憐枝出神地盯著,那火兒化作小安子的臉。


    「……」憐枝竟然有些怔了,「小安子……」


    他猛晃了晃頭,想再看清些,隻是在抬眼看去時小安子的臉已消失不見,憐枝有些頹然地將另一個錦囊丟進火盆裏,火苗遇著錦囊,跳得愈來愈高,呼呼地響著——那就像草原上的風聲。


    「旭日幹……?」憐枝微微閉著的眼睛睜大了些,他竟然被蠱惑了般,朝著那火舌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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