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仁將羊皮袋放在他身旁,又變戲法一般地從中拽出禦寒的皮衣與黃麵饃饃,還有個牛皮酒壺。


    「閼氏?快披上罷!」薩仁左顧右盼一番,而後將衣物披在他肩膀上,而後又舉著饃饃湊到他唇邊,還帶著熱意的米香味竄入鼻腔,憐枝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得肚餓。


    沈憐枝忍著痛去接她手中的饃饃,僵硬著指頭將黃麵饃整個塞進口中,憐枝餓急了,兩腮被撐得鼓起,不等嚼碎便急吼吼地往下咽。


    可他的嗓子眼兒又這樣細,這樣一塞不但沒將黃麵饃咽下去,反倒將自己嗆了個死去活來,薩仁拔開酒壺塞子將水遞過去。


    她有些難過道:「閼氏,你受苦了。」


    憐枝聽罷,愣了一愣。


    「閼氏?」他用力地搖了搖頭。


    「我不再是閼氏了。」


    第47章 殘花(上)


    薩仁欲言又止地看向他,眼中流露出些許悲傷,她別過頭,復又嘆了口氣,「大王沒有廢後,不論怎麽說,你還是我大夏的閼氏……」


    「待風波平息後,大王消了氣便會放你出來了。」薩仁蹲下身,目光與他齊平,「閼氏,為什麽不能好好地待在草原上呢?」


    「我自小與大王一起長大,我知道——大王很是珍愛你,若你能留在他身邊,想來他會很高興的……」


    憐枝咀嚼的動作一頓,而後緩慢地抬眼看向她,他沒有說話,可那目光已是無聲的詢問,薩仁回望他,有些牽強地勾了勾唇角:「若沒有大王的準許,我怎麽進的來呢?」


    吃進肚裏的黃饃饃忽而成了噬人的蟻蟲,胃部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咽下去的食糜翻湧上喉頭,方才那惑人的米香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糞臭。


    憐枝強壓下那陣噁心,而後笑了,水潤過嗓子,可他的聲音仍然有些沙啞,他問薩仁:「薩仁,你覺得什麽是珍愛?」


    薩仁愣了愣,又道:「自然是珍之愛之,放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嘴裏怕化了,恨不得用一生去疼寵。」


    「是啊。」憐枝道,「真正珍愛一個人,怎麽捨得讓他疼,怎麽捨得讓他吃苦——薩仁啊,你看看這裏。」


    腳下枯黃的雜草,凍硬的羊糞,一頭頭打著鼾的無精打采的羊,憐枝用他那隻手指高高腫起的手將邊上的稻草撣開:「什麽樣的閼氏,會待在這樣的地方?」


    薩仁喉頭一噎,忍不住找補:「大王……大王隻是還在氣頭上……」


    「嗤。」憐枝輕蔑地一勾唇,「氣頭上。」


    沈憐枝支起手肘將羊皮袋子推開了,啃了一口的第二隻黃麵饃也塞了回去,薩仁有些急道:「閼氏……」


    憐枝搖搖頭,抿唇不言——做什麽這樣假惺惺的呢,他想。


    為什麽要遣人給他送吃食?怕他餓著?憐枝覺得可笑極了,他曾體會過不吃不喝足足兩日,那感覺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他原本不必經受這樣的苦難,那苦楚是斯欽巴日帶給他的……他來草原上後所受的傷,有一大半都是斯欽巴日賜予的。


    就這樣一個人,有什麽臉麵,說自己珍愛他?


    太讓人噁心了。


    「拿回去罷。」憐枝說,「薩仁,如果是他要你送的,那麽別再來了——」


    他有些憂鬱地看著她,目光沉靜死寂,而後忽然張開嘴,用他那兩根僵直的手指伸向嗓子眼兒,沈憐枝忍著痛大力扣弄著,五髒六腑一陣陣的抽動,胃部痙攣著——憐枝吐了出來。


    「閼氏!」薩仁心尖一縮,抬手去攙扶他,說話時不由帶了點哭腔,「閼氏……你何必如此呢。」


    「你就算記恨大王,也不必自傷啊!」


    憐枝再次搖搖頭,他說:「薩仁,別再來了。」


    ***


    薩仁拎著羊皮袋出了羊圈,天已黑透了,草原上籠罩著一層濃重的墨色,而她頭也不抬地朝著不遠處走去——那兒佇立著一個人。


    肩頭積滿了雪,想來已站了許久了。


    「大王。」薩仁朝他行禮,斯欽巴日隨意地揮了揮手便將她手中的羊皮袋奪了過來,他伸手翻了翻,而後猛然擰眉,「就吃了個饃饃?」


    「……」薩仁緘默片刻,還是沉重道,「大王……」


    「閼氏說,讓我別再去了。」


    「他……什麽都沒吃。」


    斯欽巴日翻找的動作一頓,再抬眼時眸光漸黯,「你告訴他了。」


    「大王。」薩仁已數不清這是她今日第幾回嘆氣了,「何必呢。」


    「閼氏的手,凍得通紅——大王,恕我直言,若你真的恨他,與其這樣倒不如直接殺了他,若你疼惜他……放他出來吧。」


    「趁著事情還沒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之前,趁早收手吧,再這樣下去,先後悔的不會是閼氏,而是大王啊!」薩仁道。


    斯欽巴日抓著袋緣的五指倏然收緊,骨節泛白,他咬牙切齒地悶聲道:「我後悔……我怎麽會後悔?!憑什麽我要放他出來?是我太寵他了,寵的他不知天高地厚,才會總想著逃跑!」


    沈憐枝那仇恨的目光成了他夜夜的夢魘,隻要一閉目便浮現在腦海中,斯欽巴日不願麵對,他自覺已為了沈憐枝一退再退,退無可退,因而不願再同他低聲下氣地示好——


    彼時的斯欽巴日沒想到薩仁會一語成讖,沈憐枝不會後悔,而真正追悔莫及的,是他自己。


    許多年後的斯欽巴日再回想起這一切,隻覺得當日的自己實在是愚不可及……若他能提前知曉此後發生的一切,他絕不會死抓著那點岌岌可危的臉麵與底線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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