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搖搖頭:「我心浮氣躁,沒什麽要緊的。」


    他說話雖如常,但神色目光總難免有些遮遮掩掩,似是有意避開任逸絕,又伸手將人拂開,冷淡淡道:「不妨事,讓我起來。」


    任逸絕是關心則亂,此刻見人情況好轉,心神稍定後驟然起疑,他未曾放開千雪浪,握著肩膀將人轉到麵前來,低聲哄勸:「玉人好歹叫我看個明白,不然我如何能放心。」


    「我說了沒什麽要緊。」千雪浪卻忽然抓住他的胳膊。


    二人修為懸若天壤,原本任逸絕是無力反抗才對,可千雪浪的手腕隻有蠻力,並無任何修為加劇。


    聯繫前因,任逸絕心中冒出了一個猜測。


    這種情況並不常發生,不過的確發生過兩次,隻是前兩次千雪浪都暈厥了過去,而這次沒有。


    任逸絕覺得心跳聲忽然大了起來,耳邊砰砰跳動著,仿佛萬物都在這一刻寂靜無聲,他的動作很慢,說話的聲音也很慢,似乎有些難以出口。


    「是因為……玉人動情了嗎?」


    剎那間,千雪浪化為了一尊石像,他什麽都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僵硬地停滯在原地,沉默無聲地任由任逸絕湊上來。


    這連日來驚怒憂懼的半魔此時此刻既不像人,更不像魔,倒像是一條綺麗狡黠的蛇妖,他不緊不慢地湊過來,帶著微妙的笑意,潔白的齒在紅潤的唇下顯得略有些不懷好意,如同在釋放某種進食的訊息。


    任逸絕慢悠悠地說:「玉人不但動情,也動欲,是嗎?」


    這些問題當然不可能得到答案,不過任逸絕卻很高興,每問一個,似乎都得到了令他心滿意足的答案,問得更加愉快,更加放肆起來。


    任逸絕小心翼翼地掙了掙那條已無威脅的手,捧著千雪浪的臉抬了起來,他不住地打量著這張沉溺在痛苦之中的麵容,鮮血正不住地從千雪浪的口中溢出,浸透任逸絕的手掌。


    粘稠、溫熱的鮮血,甚至還帶著腥氣。


    任逸絕從未見過千雪浪這般痛苦的模樣,即便是在千雪浪最為落魄,最為難堪的時候也不曾露出過這般示弱的神情,他本該心痛至極,本該十分憐惜,本該……恨不得以身代之。


    然而當下,任逸絕隻感覺胸中的熱血在燒,渾身又再度滾燙起來,狂喜幾乎沖碎一切情緒,令他陷入到一種極樂的狂亂境地之中去。


    他倘若轉過頭,看看身邊的溪流,就會發現自己的神態何其可憎,又何其詭異,這張欣喜若狂的麵容被定格,展露出近乎扭曲詭異的穩定與恍惚。


    「你喜歡我,對嗎?」


    任逸絕輕聲問道。


    伴隨著話音落下,任逸絕聽見千雪浪的喉嚨在作響,是鮮血在這無情道人的體內湧動,是七情六慾在攪亂這位道人的五髒六腑,令他痛不欲生,令他摧心剖肝,令他……難以掩藏。


    千雪浪皺著眉,看起來並不快活,他沒有去看任逸絕,也沒有看任何事物,他的手輕輕擱在腿上。


    一時之間,天地之中隻剩下千雪浪隱忍的聲音。


    他從沒感覺到過這種痛苦,也許不是痛苦,倒是更像某種東西在身體裏復甦,這既不是刀劍加身的外痛,也非是肺腑灼燒的內苦。這種感覺既酥又麻,隱有癢意,好似有一顆種子以血肉為沃土,短時間內忽然生長開來,以身體為支撐,細密的根係貫穿每條經絡,時而劇痛,時而瘙癢。


    這痛楚之中,帶著某種灼熱至極的躁動感,令千雪浪幾乎坐不住,他那時不慎彈錯琴弦,正是因心神一盪,自己起了旁念。


    本想以琴靜心,腦海之中卻是越想任逸絕越感躁動,他在腦中默念靜心的經書,不知怎麽又想起師父曾與自己說過的話來。


    「不奪天理,不滅人慾。」


    天理人慾。


    千雪浪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下來,恨不得起身離去,最終琴弦崩斷為終,他本想咬牙忍耐,幾乎將下唇咬出血來,可隻要瞧一瞧身旁的任逸絕,就覺得耳邊似聽見一聲鍾響,心中頓時酸澀纏綿起來。


    他心緒翻湧,自沒半分氣力反抗,隻瞧見任逸絕貼著自己輕聲細語,可說什麽卻沒聽明白,唯有那雙幽幽的眼睛,叫人心驚。


    千雪浪虛弱道:「你高興什麽?」


    他隻覺得全身都不對勁,說痛不痛,說冷不冷,說躁不躁,隻覺得心亂如麻,煩惱不堪,像是看什麽都覺讓人不快。莫說修道有成,縱然他在幼年時也不曾這般脾氣,此刻卻無端生出一份委屈來。


    「我不好了,你很高興嗎?」


    哪知他話音才落,任逸絕將他緊緊抱在懷中,兩人緊緊貼著,千雪浪聽見耳邊傳來任逸絕心髒的砰跳聲,跳得震耳欲聾,他剛開始還以為是天上的雷聲,直到聽習慣了,又覺出幾分憂慮,暗想:「任逸絕的心怎跳得這般快,他有心疾嗎?」


    千雪浪很是不喜歡旁人禁錮著自己,可叫任逸絕緊緊抱著,卻覺得很是平定安寧,仿佛被任逸絕愛著,叫他視若珍寶一般。


    「當然高興……不,不是那個高興。」任逸絕語無倫次地說著,他的聲音很怪,聽起來好像不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更像一頭野獸的吼叫,帶著某種狂躁的喜悅,「所以,我的確是那個人。」


    是嗎?


    你是那個人嗎?是那個註定被我拋棄的人嗎?


    千雪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忽然感到傷心,很想摸摸任逸絕的臉,可任逸絕抱得他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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