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中天,宴罷席散,鄭唚意款步離席,蓮步輕移,徑直回到了營帳之中。


    謝淮欽滿心無奈,又滿心擔憂,疾步緊跟其後,踏入帳內。


    鄭唚意蓮目輕抬,對候在一旁的下人朱唇輕啟:“去把我那閑置的床榻和棉被拿來,郡馬爺體恤本主,生怕將身上的病氣過給我,可這獵場營帳有限,又不好一人獨占一處。”


    “故而,這床榻便權當是郡馬爺日後歇腳安寢之所了。”


    下人們麵麵相覷,悄然交換著眼神,其中一人微微頷首,應了聲“是”,便匆匆退下準備去了。


    謝淮欽站在一旁,聽聞此言,嘴角微微下撇,心中滿是苦澀與無奈。


    她暗自思忖,自己如今這般田地,著實是自作自受,也怪不得鄭唚意如此冷待。


    不多時,下人便將床榻和棉被安置妥當。鄭唚意款步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眼神都未施舍給謝淮欽一個,仿若當她不存在一般。


    謝淮欽望著那簡陋的床榻,心中五味雜陳。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無從開口,最終隻是輕歎一聲,默默走向那床榻,坐了上去,滿心悵惘。


    營帳內一時寂靜無聲,唯有炭盆中偶爾的爆鳴聲,似在低歎著這尷尬的局麵。


    片刻之後,林苑手捧謝淮欽的藥,款步走到營帳門口,輕聲請示:“郡主,藥煎好了。”


    鄭唚意神色未動,隻淡淡開口:“進來吧。”


    謝淮欽聞聲望向門口,抬手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衣衫,緩緩起身。


    她微微皺了下眉,似乎對這苦藥也有些無奈,但還是穩步走過去準備接藥。


    林苑進得帳來,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微妙氛圍。


    她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鄭唚意,又看了看謝淮欽,抿了抿嘴,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默默地將藥遞了過去。


    謝淮欽雙手恭敬地接過林苑遞來的藥碗,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隨後,她把碗遞還給林苑,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帶著苦澀的笑意,輕聲說道:“有勞了”。


    林苑雙手接過碗,微微欠身,臉上帶著謙遜的神情,輕聲回應:“大人這是哪裏的話,本就是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說罷,便緩緩退下,腳步輕盈,生怕驚擾了帳內的兩人。


    帳內一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炭火在寂靜中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響,跳躍的火苗映照著兩人的身影,氣氛壓抑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良久,鄭唚意貝齒輕咬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打破了沉默。


    她美目緊緊地盯著謝淮欽,眼中滿是委屈與憤怒,聲音也微微顫抖:


    “謝淮深,我不管你現在到底有什麽難言之隱,你可還記得,此前你曾對我信誓旦旦地許下諾言?你說過,絕不會對我有所欺瞞,那些話難道你都忘了嗎?”


    謝淮欽心頭猛地一顫,臉上浮現出一絲愧疚之色,她不敢直視鄭唚意的眼睛,連忙拱手,深深地施了一禮,聲音低沉而堅定地回道:


    “郡主,我自然是記得的,那些承諾句句出自肺腑,絕無虛假。”


    鄭唚意冷哼一聲,眼中淚光閃爍,那淚水在燭光下晶瑩剔透,卻又帶著幾分倔強。


    她猛地站起身來,蓮步輕移至謝淮欽麵前,質問道:“那你如今這般行徑又算什麽?堂堂七尺男兒,怎可如此不守信用!”。


    “當初你與我講的那個故事,莫不是在影射你自己?說什麽坦誠相待,不離不棄,如今看來,不過是笑話一場!你倒是說話啊,究竟為何要這樣瞞著我?你把我置於何地?”


    謝淮欽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的眼神中滿是掙紮與無奈,雙手微微握拳,似乎在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過了片刻,她才緩緩開口:“郡主,有些事,你不知道,反而會更好保護你。”


    “我知道這次瞞著你是我不對,但請你相信,我從未有過傷害你的念頭,哪怕一分一毫。”


    鄭唚意看著他,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說:“保護我?你可曾問過我,我是否願意被你這樣保護?我要的是與你並肩麵對,而不是被你蒙在鼓裏什麽都不讓我知道!”


    謝淮欽輕歎一聲,伸出手想要為她拭去淚水,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手微微顫抖著:


    “郡主,是我考慮不周,我隻是害怕你受到傷害,我……我不能失去你。”


    鄭唚意別過頭,避開她的手,聲音帶著一絲決絕:“那你便從現在開始,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不要再有任何隱瞞,否則,我……我不會再原諒你。”


    謝淮欽身形微微一僵,臉上滿是疼惜與懊悔,她的目光緊緊鎖住鄭唚意,仿佛要將自己的愧疚通過眼神傳遞給她,嘴唇輕啟,聲音略帶沙啞卻又無比堅定:


    “好,郡主,懇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待回了郡主府,我定會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毫無保留地告知於你。”


    鄭唚意聽聞此言,隻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直竄腦門,她的胸脯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揚起手,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狠狠扇在謝淮欽的臉上。


    “等?謝淮深,你是不是以為我是一個可以隨意哄騙的無知女子嗎?”鄭唚意的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尖銳,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謝淮欽的臉瞬間浮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她的頭被打得偏向一側,耳中嗡嗡作響。


    但她並未有半分怨言,隻是緩緩轉過頭來,眼神中滿是自責與痛苦。


    她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氣,再次望向鄭唚意,輕聲說道:“郡主,我明白此刻說什麽你都難以消氣,但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回郡主府後,你若要懲罰我,我絕無怨言,隻希望你能冷靜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鄭唚意咬著下唇,雙手緊握,身子微微顫抖,她怒視著謝淮欽,眼中滿是失望與痛心。


    沉默良久,她的情緒稍稍平複,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不甘:“好,謝淮深,我就再信你這一次,但你若再敢有任何隱瞞,我定不會饒你。”


    謝淮欽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她連忙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鄭重地說道:


    “郡主放心,淮深此次必定坦誠相告,若有違背,願受任何懲罰。


    ”說罷,她緩緩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鄭唚意一眼。


    帳外的寒風呼嘯而過,吹得營帳簌簌作響,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複雜而又深厚的情感糾葛。


    此時,李承澤那刻意抬高的聲音仿若一道突兀的利箭,直直地穿透營帳的帷幔,清晰地傳至帳內:“郡主,臣偶然覓得一稀世珍寶,特來獻給郡主,以表臣之拳拳心意。”


    鄭唚意柳眉輕蹙,心中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擾頗感厭煩,但還是強壓下不悅,抬手輕輕撫平裙擺的褶皺,又理了理鬢邊略顯淩亂的發絲,深吸一口氣,神色恢複清冷,朱唇輕啟:“進來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李承澤滿臉堆笑,迫不及待地掀開帳簾,大步跨進營帳。


    他的目光剛觸及謝淮欽的瞬間,眼中便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與不屑,隨後便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隻是敷衍地拱手行了個半禮,那姿態仿佛謝淮欽不過是這帳中可有可無的塵埃。


    緊接著,他瞬間換上一副諂媚至極的嘴臉,快步趨近鄭唚意,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精美的檀木盒子,獻寶似的遞到鄭唚意麵前,口中滔滔不絕:


    “郡主,此乃稀世珍寶紫璃戒,其珍稀之處不僅在於它是由深海千年紫琉璃雕琢而成,更相傳它被數位高僧開過光,有著神奇的魔力,能保佩戴者福澤深厚、青春永駐。”


    “臣知道郡主傾國傾城之貌,唯有這等寶物方能與之相配,故而不辭辛勞尋來,隻盼郡主能喜歡。”


    鄭唚意美目流轉,目光先是落在那雕工精致的盒子上,隻輕輕一瞥,便心中有數。


    緊接著,她的視線緩緩移到自己纖細手指上戴著的相思環,那是她與謝淮欽此前碰彩頭得來的,承載著她們往昔的甜蜜與誓言。


    想到此處,她心中不由泛起一陣酸澀與怨懟,暗暗咬了咬牙,眼底閃過一絲決絕。


    於是,她故意做出一副欣喜萬分的模樣,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輕輕將手上的相思環褪下,隨意地放置在床邊的矮幾上。


    隨後,她伸出玉手,優雅地接過李承澤遞來的盒子,緩緩打開,那紫璃戒在盒中閃爍著幽魅的光澤。


    她輕輕拿起戒指,在李承澤期待的目光下,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還故意晃了晃手指,讓那戒指在火光下閃耀。


    “李大人費心了,這戒指本宮甚是喜歡。”鄭唚意笑語盈盈,眼神卻透著一絲清冷。


    說罷,她蓮步輕移,走到一旁的兵器架旁,拿起一張雕花寶弓,轉頭看向李承澤,眼神中帶著一絲挑釁與冷漠:


    “李大人今日如此有心,本主心情不錯,不妨一同去校場練練箭法,也好看看李大人的身手。”


    言語間,竟似全然忘記了謝淮欽的存在,將她徹底視作了空氣。


    李承澤受寵若驚,忙不迭地應道:“能與郡主一同練箭,臣求之不得,定當全力以赴,不辜負郡主的厚愛。”


    說罷,他得意地瞥了一眼謝淮欽,那眼神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謝淮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她眼睜睜地看著鄭唚意與李承澤並肩走出營帳。


    又望著鄭唚意摘下的同心戒,久久佇立,直到那一點溫熱也從指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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