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異構體開口說話。


    在萊恩眼前,這名異構體的樣子和僚機拍攝到的樣子別無二致。


    基本的少年身形,有一張相貌樸素的臉蛋,臉上有一條結痂的疤痕,但此刻變得非常蒼白,毫無血色。


    更清晰的還有他那一頭灰色短發,看起來有些淩亂;身上的衣服很單薄,隻有一件白色的夾克衫和黑色長褲,但也積累了不少被撕裂的口子;腳上也隻穿著一隻鞋,另外一隻興許是在逃亡的過程中弄丟了。


    真沒想到,曆經十多天的逃亡,他狼狽的模樣也足以證明他那顆渴望生存的決心。


    但此時此刻,他所麵臨的敵人是抓捕經驗極為豐富的,號稱“普萊克城”最受人敬仰的城市防衛隊,這也是他麵臨的最強敵人。


    今夜也許是他最後一次逃亡,也可能結束逃亡的生涯,被關進專門看守異構體的監獄,慢慢地在牢籠中痛苦死去。


    “我還是和往常一樣,什麽都沒有破壞,可你們非要追到這裏!”異構體少年憤怒的指著萊恩,聲音猶如暴雷。他的身上,異構體特有的可見能量氣息如同蒸汽般徐徐而升,濃度也非常之高。


    “警告!警告!”


    在萊恩的顯示屏上,探測裝置觀測到的異構體的亞循環指數有了變化。


    “47%……”


    “48%……”


    他從桌子上緩緩走下,帶著猛獸一般的壓迫朝萊恩走來。


    “你們不會明白我想幹什麽的。我變成了這副模樣,遲早會死掉。但他賦予了我超凡的力量,這樣,在我死之前我就能幹不少事情。”


    “49%……”


    他距離萊恩隻剩20米。


    “我用盡一切辦法,到達我想去的地方。那裏有我最快樂的回憶,有我最深沉的寄托。可你們!三番兩次出現,破壞我在那裏獨處的好機會!異構體果然在你們這些人裏,跟怪物差不多,你們根本就不會放過我……”


    “你們對異構體的零容忍,讓我們無處可活。可我們原本就是人類,你們竟然能如此的殘忍!”


    “50%……”


    一旦亞循環指數到達55%,異構體的危險級別就會升至最高級別,異構體所使用的異源能將會從原來的30%左右開發到50%以上,從而具有更可怕的威脅程度。


    到那時,處理異構體的辦法就隻有一個。


    槍斃!


    這是失控異構體的必然結果。


    如果不槍斃,異構體也會以燃燒比以往多數倍的生命力為代價,讓自己的器官、細胞極速走向衰亡。大約一百年的壽命隻需要一天左右就能終結!


    更可怕的,甚至會因承受不住,瞬間爆體而亡!


    “冷靜,孩子。先聽我說……”萊恩一邊說,一邊在不露出明顯動靜的情況下向後撤。


    “萊恩,危險!”聲音的源頭是被餐桌壓住的卡琳娜。她已經清醒過來了,兩隻手正欲移開壓在身上的餐桌。


    “別給我輕舉妄動!你,還有你!”異構體青年指著兩頭。他們都突然一驚,隨後便不敢做出任何動作。


    他死盯著萊恩喊道:“你憑什麽讓我聽你說話,你是我的誰?反正遲早都會死,不如就繼續享受當怪物的樂趣,把你們通通幹掉!”


    隨後,異構體青年以猙獰的表情狂笑不止。他的笑聲很大,充滿了憤怒、悲慘等複雜情緒。


    在異源能的加持下,笑聲的聲波甚至有了一定的衝擊力,能夠掀起小陣的的亂流。


    但萊恩巍然不動,這並不隻是他堅韌裝甲的幫助,還有他從容冷靜的的定力。


    他從不怕赴死,但他害怕他的犧牲挽救不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狂風如同刀刃一般切割過他的裝甲,發出猛烈的聲音,麵前的異構體,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醞釀著什麽,心髒突然躁動起來,猛烈的彈跳力像是要撕碎胸膛。或許有一句話可以挽救他,但一旦說錯,這顆心髒估計真的要炸出胸膛。


    “孩子,你叫李冰洋對吧?我和你父母曾見過麵。”他平靜的說出這段話。


    隨後,他用緊閉雙眼掩飾內心快要溢出的緊張感。說到嘴邊的話已經收不回去了,但他還是期待著有什麽好的結果。


    就在這時,異構體突然停下了腳步。而萊恩頭盔顯示屏上也播報了一陣熟悉的智能語音:“請注意,目標的亞循環指數增長速度開始減緩。”


    聽到這裏,他毫不猶豫睜開眼睛。在他麵前,名為李冰洋的異構體距離他僅有十米,異源能仍舊恐怖如斯,身上的能量氣息未曾停息過。但他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由先前的狂暴變為了疑惑。


    話語的藝術,在這一刻發揮了奇效。這是他引以為傲的手段,語言往往帶來的就是最純粹善意,能夠與被囚禁的人格共同架構出一條互相溝通的橋梁。


    情緒能影響到異構體的亞循環指數的升降。對尚有理智的感染者來說,像老朋友慰問般的話語是能夠打開他們封閉內心的鑰匙,也是幫助他們脫離險境的出路。


    “你說什麽?”他又靠近了一點。


    在萊恩的耳邊又出現了語音警示:“警告,警告!周邊環境的輻能指數正在不斷攀升,請立即撤離輻能充盈區域!”


    “你知道我的父母,你認識他們?”李冰洋又向前走了兩步。


    這時,智能語音再一次播報了“輻能指數極速攀升,已超過臨界值”的警告。輻能本就是一種近似輻射的能量,隻需要一定的量,短時間內就能讓普通人成為可怕的“異構體”。


    他所穿戴的防護裝甲對輻能的防護有極限,一旦係統發出警告,那麽就代表周邊輻能的濃度超過了防護裝甲的防護上限,從而威脅到脆弱的生命!


    但是,他無視了智能語音的警告,無視了迎麵而來的威脅,隨後做出了一個驚人的動作。


    他放下槍,將其置於地麵,又將雙臂筆直舉起,做出了放棄威脅的動作。


    “萊恩?!”卡琳娜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內心的擔憂接近爆點。


    李冰洋歪了歪頭,用疑惑的表情看著他。


    隨後,他深呼吸一下,麵對他的眼神變得真摯起來,說話的語氣也表現出了非常少見的溫柔:“孩子,或者叫你冰洋,我希望你還記得你所愛之人的模樣。在你的印象中,他們的輪廓是不是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什麽?”他又一次疑惑道。


    但這一次,他試圖去思考些什麽。走入記憶的城堡,穿過由無數個房間組成的長廊,每一扇門裏,似乎都有熟悉的身影在其中。但他的努力,隻換來了模糊不清的輪廓,他對那些身影的渴望,感覺就像,溫暖的家……


    成為異構體的時間越長,受到的負麵影響也就越大,而不斷缺失的記憶便是其中之一的負麵影響。


    他表情再一次發生變化,苦笑著說道:“是啊,不然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這家餐廳,還有我以前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是我和某些人度過的美好回憶。可我記不起他們的樣子了。”


    他緩緩抬起頭,表情又像是在懷念著什麽。


    “注意,目標生命體征開始正常化,亞循環指數有下降的趨勢。”智能語音在耳邊說道。


    “沒錯!”萊恩趁勢說道,“你的父母,他們經常帶你到這家餐館吃飯。你說那裏的炸果糕很好吃,除了這家餐館,其他地方根本沒有這種甜點賣。他們都跟我說過。”


    話語又一次對李冰洋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炸果糕,這個詞語率先使他感到了一陣恍惚。


    “炸果糕?對呀,我來這裏就是為了吃炸果糕的。但是我去了取餐處還有廚房,都沒有。”


    “印象裏,它的外表是一層金黃的油炸酥皮……”


    他鬆了口氣,眼前的少年終於表現出了最不具備攻擊性的懵懂。利用人與人之間的友善溝通,此刻成為了比武力更加有用的策略。


    見李冰洋沒有繼續說話,萊恩又溫柔地說道:“因為那位會做這種糕點的廚師被辭退了,現在這裏沒有炸果糕賣了。但沒關係,我跟他交流過廚藝,他教會了我怎麽做。”


    李冰洋有些猶豫地盯著他,始終保持沉默。但僅僅一會兒,他又邁出一步。


    “真的?”他問道。


    把一切看在眼裏的卡琳娜就快要叫出來了,但她還是忍住了,那樣一定會打破萊恩的溝通戰術。


    “對的。”他不慌不忙,但身體向後傾斜了一些,“隻要你需要,我馬上做給你吃。”


    周邊高濃度的輻能已經有微小一部分侵入裝甲的縫隙裏,再透入到皮膚當中。很快,萊恩的頭就突然感到一陣疼痛,精神立馬疲軟起來。


    他咬了咬牙齒,強烈忍住疼痛並說道:“我希望你能記起那些快被遺忘的東西。魔構病正在侵蝕你的記憶,一旦你忘記了那些珍貴的回憶,你不會為此感到遺憾嗎?”


    “炸果糕……”李冰洋緩緩低下頭,看著那兩雙蒼白枯瘦的手掌,記憶的城堡似乎又有什麽東西被牽引出來。


    “炸果糕……”他繼續努力地搜尋著與此有關的記憶。通過一番努力,他翻開了封塵已久的記憶之書,一頁一頁的找著。


    “我記得,我不僅和父母吃過炸果糕。還和一位女生吃過,但是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女生?”萊恩突然一愣。在查閱資料,他也充分調研過異構體有無婚姻記錄,但這部分的內容並不完善。


    完蛋,不會要翻車吧?


    “女生,她叫……”他努力地回憶起來,但無論如何,近在眼前的信息就是描述不出來,就仿佛自己的手腳被什麽束縛,無法接近它們。


    “等等,等等!”


    突然間,李冰洋開始雙手抱起腦袋並後退了幾步。他似乎想起來了什麽,但很顯然不可能是溫馨的東西,因為他表現得異常痛苦,就像是受到了致命傷。


    “冰洋,什麽是炸果糕啊,老聽你說起。不妨你帶我去嚐嚐吧……”


    “冰洋,味道真不錯呢,我很喜歡……”


    “笨蛋冰洋,這麽害怕我離開你嗎?嗬嗬……”


    幾句動聽的女性聲音,在此刻竟勾勒出一道纖細的身影。


    記憶終於拚接出一個異常清晰的人影,一個站在強烈光芒中的金發少女形象。


    但隨後,黑暗忽然吞沒了他,把少女換成了灰暗的記憶片段。


    畫麵中,天空是灰暗無邊的,他站在被教學樓圍住的廣場上,迷茫地看著站在教學樓上的同學們。


    那些同學的表情有恐懼、憤怒、還有冰冷,他們手裏還拿著各種各樣的物品,有凳子、書本、以及鋒利的刀具……


    “滾開這裏!該死的“異構體”!你會讓所有人喪命於此!”


    話音剛落,他們手上的東西不為別的,隻為這個剛搖身一變成為異構體的異類。


    暴戾的話語和丟落的物品共同形成了強大的攻勢,迫切地想要驅散這位不屬於這裏的“異類”。


    “異構體,滾出學校!這裏沒人歡迎你!”


    一把尖銳的刀具恰好劃過他的臉,黑色的血從蒼白的皮膚汩汩湧出;下一刻,一個板凳毫不留情的擊中了額頭,他應聲倒下,躺在令人刺撓的草坪。


    此時,天空迎合著氣氛,漫天雨柱重重砸落地麵,冰冷的雨水如同子彈,一滴滴打中他的全身,身體裏的溫熱瞬間消融。


    咒罵聲戛然而止,沒有東西再砸過來,但留在他手邊的,有一副黑色外殼的智能機。


    那是他用過的智能機。外殼上有精致的卡通圖案,而下方還掛著一個卡通小閃電的掛墜。


    他緩緩拿起那副智能機,用手指劃開鎖屏。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頭像、名字,還有一連串的對話。


    頭像:白色的花朵.


    昵稱:蝶戀.


    “我們不要再聯係了。你是一個異構體,你會給所有人帶來災難,包括我……”


    “分手吧……”


    ……


    “哈哈哈,原來如此……”他顫抖地把手機放入懷中,發出了失聲的笑聲。他再次閉上眼,這一次,記憶又為他放映了一部分片段,但這一次的片段如同老電影般,有模糊與不斷形變的畫麵。


    扭曲的畫麵掩蓋住一個身著暗紫色大衣的身影,那道身影突然伸出了扭曲的手臂,看起來好像把它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痛苦嗎?渴望咆哮嗎……”


    “世界皆因我們是異構體,而將我們驅逐於他們溫暖的房子外……我們時常都在寒冷的邊境渡步,但隻得抱著憤怒看向充盈溫暖的地方……”


    “自從我們成為異構體,我們將不再屬於人類,文明的秩序不配約束我們!”


    “咆哮吧!勇敢的孩子。讓他們看看我們的憤怒……”


    “做一個怪獸,一個向世界憤怒咆哮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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