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山梧抬眼:「您請講。」


    「住持言:有時拋卻身外物,卻未必能了心底事——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兩心相照,卻未必兩心相知。」


    「兩心相照,卻未必兩心相知……」叔山梧沉吟。


    比丘尼深深看他一眼,緩聲道:「但願檀越不留遺憾。」


    叔山梧目送一襲緇衣離開大帳,將那柄失而復得的匕首收入懷中。


    他曾想著有時間要重回雀黎寺,拜訪一下住持,但邊關戰事吃緊,始終未有時間。那夜在受降城的城牆上,鄭來儀看見那把匕首時神色微變,卻終究什麽也沒說,看來確實是她親手將匕首拋棄。


    叔山梧想起比丘尼說過的話,一時按捺不住,在城牆下攔住了鄭來儀。


    但他們之間,似乎始終隔著一道天塹,他看不懂鄭來儀,明明聽過彼此清晰的心跳,她的心中卻似乎豎著一堵高牆,始終無法徹底消除芥蒂。而叔山梧,一度因為鄭來儀在身邊而緩解的心恙,在她離開後變本加厲地逆襲,隻能在夜半獨自無人時,徒勞地將匕首緊攥在手裏。


    「那藥還有麽?」


    「什麽藥?——沒有。」


    決雲知道叔山梧問的是能麻痹心神,壓抑狂疾發作的藥。老軍醫警告過,這藥不能多服,否則總有一日會致使永遠地精神失常。


    「我看到你收在那櫃子裏。黃紙包著。」叔山梧低聲。


    決雲皺眉:「不行,醫師說了——」


    「藥給我,我會控製份量。我帶隊巡邊,哪裏有讓他們出入險地,自己獨守大本營的道理?」


    本來按計劃,是以伏羌驛為起點,沿邏娑川一路向西,再折而回到關內——這條冬巡的路線一半都在關外的邏娑川,地形險要氣候覆雜,又是冬日行軍,身體狀態不容一絲有瑕。叔山梧的身體剛恢復沒多久,巡線到了中途又心恙發作,無奈隻能留在營地,由嚴當帶著士兵們繼續向前。


    「那藥隻能壓得住一時,萬一在路上又發作了怎麽辦?照理說,您就應該留在西洲大本營,不應當帶隊進山的!屬下陪您在這裏等他們,按時間,日落之前嚴當他們也應當回來了……」


    「邏娑川地勢複雜,一路過來陰霾甚重,不久便會有雨雪,他們是第一次巡這條線……」


    「他們手裏有您親自畫的輿圖,嚴當知道分寸。您先把藥喝了。」決雲麵色嚴峻,把傷藥端到了叔山梧的麵前。


    叔山梧嘆一口氣,將托盤上的碗端起,剛舉到嘴邊,外麵突然一聲轟然巨響。


    決雲一呆,叔山梧已經越過他,邁步走出了帳外。他連忙從榻上拿起叔山梧的大氅,快步跟了出去。


    轟隆隆的巨響仍在繼續,腳下的地麵也在不停震顫著。天色幾乎是一瞬間昏暗下來,濃雲在山巔翻滾,如有墨色的巨龍在天池中來回攪動,一時間風雲變色。


    「是雪崩!」決雲大聲道。


    主將營帳周邊的幾頂氈帳中,有幾個留守的士兵匆匆鑽出來,神色驚惶,看見叔山梧和決雲,紛紛朝這邊跑過來。


    他們紮營的地方離山不遠,嚴當他們進山的路口此時已經被全然掩埋,山上仍有巨石和雪塊簌簌掉落,一路滾到他們腳邊,離山近一些的帳篷被風掀翻,而後瞬間消失在塵霧中。


    「先退。」


    叔山梧厲聲下令,決雲帶著剩餘的十幾個士兵,在叔山梧的帶領下迅速後撤。


    約莫過了近半個時辰,持續不絕的雪崩逐漸止住,原本營地所在的位置已經被完全掩埋了。


    天邊現出晚霞,濃艷熾烈,如此震撼的景象,讓眾人頗有劫後餘生之感。


    「不知道嚴當他們現在在哪裏……」有人低聲說。


    所有人都沉默,望著遠處的高山,想著生死未卜的嚴當他們,轉念又想到今夜自己恐怕要露宿野外,一個個麵色沉重。


    留下的人裏,除了叔山梧和決雲,大多是招募不久的新兵和傷員,還有一名負責夥食的炊務。這雪崩來的突然,他們匆忙撤退,且不說禦寒必需的帳幕,便是口糧和棉衣都沒能來得及一起帶上。


    「程文才。」


    執旗程文才聽見叔山梧叫他,連忙站起身來:「將軍有何吩咐?」


    「來時的路上,我給你指過一片草甸,叫鈴子甸,可還記得?」


    程文才眼睛一亮:「記得,將軍!」


    「鈴子甸上,常有延陀部邊民遊牧,距離這裏大約二十裏,你帶著大家沿著這條道向北疾行,天黑前應當能趕到。往常這個時候還會有等最後一批草料的牧民,你們隻能碰碰運氣,隻要看見牧民的羊群,便能找到牧場,借他們的馬連夜回西洲報信。聽明白了麽?」


    程文才狠狠點頭。叔山梧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朝向決雲:「我們走。」


    「將軍,您不和我們一起麽?」程文才瞪圓了眼睛。


    叔山梧從決雲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我去把嚴當他們帶回來。」


    「可是雪崩剛過去,誰知道什麽時候會再次崩塌,現在去找人太危險了!」


    叔山梧坐在馬上,看向遠處的山脈:「他們聽從我的號令,走的是我定的路線,出了意外自然是我去找他們回來。」


    程文才急道:「那不是去送死?!!」他說話的調子都變了,此刻那張頗為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叔山梧轉過頭來,衝著程文才笑了笑,安撫一般的語氣:「那條路我曾走過,若是羅當他們機警,未必沒有一線生機。困在山中越久,生機便會越渺茫,不能耽誤。」<="<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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