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來儀一隻手攥著領口的披風,另一隻手胡亂地抹了下眼淚,裸露的右臂暴露在視線中。


    方才李德音力氣太過霸道,箍著她手臂時,纏在上臂的金跳脫被他死死按進肉裏,在雪白的皮膚上留下了醒目的紅痕,有些地方甚至開始滲血。


    「你的手臂……」叔山梧低聲提醒。


    鄭來儀順著他的視線,伸手要將那串壓在傷口上的金跳脫取下來,一時鬆開了披風,胸口往上頓時沒了遮擋。


    叔山梧看著她手忙腳亂地重新抓起披風遮好自己,問:「需要我幫你麽?」


    「不用。」鄭來儀斷然拒絕,看向叔山梧,「你……轉過身去。」


    叔山梧順從地背過去,聽見身後窸窸窣窣地動靜,夾雜著鄭來儀低低的痛嘶聲。


    那串金跳脫份量不輕,從手腕到上臂纏繞了十數圈,好不容易取下來,她已經出了一頭的汗。


    「你可以自己走麽?」叔山梧背著身問她。


    鄭來儀咬唇不作聲,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如同散架一般,硬是忍著四肢的酸痛挪到了榻邊,雙手撐著榻沿要站起身來。


    這才發現自己從腰往下都不受控製,腿一軟,整個人便向前栽倒。


    叔山梧聽見身後的動靜,迅速轉身,將人抱住。


    清甜的梔子香盈懷,與之鮮明對比的是她慍怒的聲音:「放開我!」


    叔山梧鬆了幾分力道,卻又沒有全然放開,一隻手隔著披風托住她,將人重新扶坐到榻上,方才鬆開手。


    軟玉溫香的觸感讓他手心出了汗,在袍袖下默默張了張五指。


    「我去喊人過來,你在這等我。」


    鄭來儀知道這應當是最合理的辦法,她不可能以這副樣子出現在眾人麵前,尤其是和他一起。她皺著眉打量著他們所處的地方,四周黑洞洞的,聲音不自覺在發抖:「你去吧。」


    叔山梧靜靜看了她一會,知道她在嘴硬,其實心裏怕得要死。他卻並未戳破,隻是退後一步。


    「好,我去去就回。」


    剛走到樓梯口,聽見後麵的人顫抖著出聲:「等等……」


    叔山梧腳步一頓,回過頭。


    月光照在鄭來儀的臉上,她抿著唇,嘴角微微下撇,眼角淚痕未幹,帶著幾分不甘和倔強。


    「……這裏,有點黑……」


    叔山梧沉吟了一會,大步走到貴妃榻的對麵,「哐當」一聲將兩扇雕花木門推開。


    明亮的月光照了進來,室內一時亮了許多。


    「這樣好一點麽?」


    從鄭來儀的角度,能看見門外露台上的雕花欄杆。深藍色的夜空中繁星滿天,蟲鳴聲陣陣,夏夜的暖風從敞開的門吹進來,將她身上的披風拂動了。


    她緩緩地站起身,迎著光,從黑色的陰影裏邁出來,朝著門邊走了過去。


    第34章「你知道就好。送你。」


    鄭來儀的鞋子在方才的混亂中不知去了哪兒, 她赤著腳一步步走到了室外,雙手扶在了欄杆上。


    玉京城星羅棋布,點點燈光鑲嵌在棋盤一樣的坊市中, 眼前好一番盛世太平的景象。


    她在露台上臨風而立, 喃喃道:「這裏是……」


    「翽羽閣。皇宮禁苑。」叔山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鄭來儀心頭一顫。


    玉京城北高南低,紫宸宮正位於城北的龍首原。而他們此時所處的翽羽閣又位於紫宸宮靠北部的內廷,所處之處,皇宮乃至整個都城的景象一覽無餘。


    太平歲月時, 這裏是皇帝最愛的登高觀景之處。


    夜風陡然變涼, 繁華皇城裏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鄭來儀的視線中逐漸模糊,幻化成灰黑的濃煙。隨處可見墨色旌旗, 如同片片黑色濃雲遮蔽天日, 金線描著的「叔山」二字在深暗的底色上熠熠閃光。如雷的馬蹄聲、兵士喊殺的聲音、刀劍相交的金石之聲夾雜著絕望的哭號,遙遙傳至耳邊。


    「來儀。」


    李德音身著明黃袞服, 一隻手落在鄭來儀單薄的肩頭。因為靠得近, 她能聽出他聲音中的恐懼與憎恨。


    「他真的殺進來了……」


    身處末路的皇帝聲音發顫, 似在對鄭來儀說話,又似乎是在說服自己:「……朕即位不滿月餘,朕從來不曾苛待叔山氏, 他們隻是為了勤王,蒼梧王不會對朕——」


    身後響起小黃門低低的啜泣聲。


    李德音似是猛然驚醒, 轉身怒斥一屋子涕淚縱橫的宦者:「哭什麽?!若不是你們主子蒙蔽聖聽貽誤軍情,大祈何至於落到今日下場!!」


    他狠狠咬牙, 血紅的眼睛瞪視昏暗的閣內。


    地板上躺著一人, 紫袍金帶, 雙目圓睜,胸口還插著一把匕首, 鮮紅的血在他身下流淌開來,如同輿圖上縱橫蜿蜒的河道。


    李德音按在鄭來儀肩頭的手倏然收緊,扳住她雙肩,將她帶轉身,努力去看她的眼睛:「來儀,朕已經殺了袁振,蒼梧王他……不會把路走絕,對不對?!」


    「朕和他曾以兄弟相稱!朕可以給他們封王封地,朕、朕願意……朕願意與他叔山氏共分天下,隻要他不趕盡殺絕!!何況……何況還有你在這裏,來儀,他總不能、總不能不顧念夫妻之情!!」


    皇帝聲音嘶啞,原本端正的麵容變得猙獰,他猛烈地搖晃著鄭來儀,似在搖晃一支單薄的蒲草,仿佛隻要一鬆手,她就會被風吹走。


    鄭來儀隔著欄杆望向宮牆外某處,貝齒咬緊下唇。平康坊的宅院裏火光沖天,亭台樓閣樹木植被已經被燒得不辨形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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