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世子爺終究不失風度地接下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剩下的兩名舞姬一時有些沮喪地樣子。


    其中一名舞姬很快便找到了新的目標——隻見她徑直走向叔山梧,伸過手去要為他斟酒,酒杯卻被男人伸手蓋住。


    「抱歉,我不飲酒。」


    那跪坐的胡姬背影一時落寞,鄭來儀似乎聽見她用鶻族的語言低低說了句什麽。


    叔山梧緩緩抬眼,看向了麵前的舞姬。從鄭來儀的角度,舞姬的背影正好擋住了叔山梧的臉,卻見他搭在杯口的手些微發顫。


    護劼促狹地沖那舞姬笑道:「好啦,他又不喝酒,這樣的男人要他有什麽意思?你坐我旁邊來吧——你,坐對麵去!」最後一句是衝著叔山梧說的。


    叔山梧聳了聳肩,從善如流地從席上起身,朝鄭來儀走了過來。


    「打擾了。」


    而後也不待她有任何回應,便在她左手邊的位置落了座。


    第24章叔山梧,你以為還能再騙我一回麽?


    鄭來儀拾起右手邊切肉的銀刀, 來回劃著名麵前那盤分好的烤駝肉,直到焦酥的外皮都被劃得一塌糊塗,而後拿起一旁盛著胡椒的小瓶, 一下下撒在麵目全非的駝肉上。


    動作中有股說不清的狠勁。


    她切下一塊肉, 麵無表情地塞進口中,聽見旁邊的人低低笑了一聲。


    「難怪叫椒椒,這麽能吃辣。」


    「我不——」鄭來儀突然啞口。


    「椒椒」這個乳名,從小是被親近的人叫慣了的, 然而大多數不明實情的人, 第一次總會誤把她的「椒」,當做是「嬌慣」的「嬌」, 或是「驕兒」的「驕」。


    到了最後, 她已經習慣了一遍遍地更正。


    前世叔山梧第一次得知她的乳名時,便問她:「是『椒聊之實, 蕃衍盈升』的那個『椒』?」


    那時的鄭來儀臉紅成三月的春桃, 不僅因為他一下就猜對了字, 也因為他話中若有似無的深意。


    但她此刻隻是悻悻地閉上了嘴。


    從叔山梧的角度,能夠清楚地看到鄭來儀的側臉,她此刻蹙著眉頭, 煩神的樣子再明顯不過。


    他的視線越過鄭來儀,看向世子的席位。方才向李德音獻酒的那名胡姬已經坐在了他的身邊, 正笑著為主人布菜。世子爺這樣的場合顯然經歷過不少,除了偶爾向鄭來儀遞來關切的一眼, 其他時候盡是端方自如的主人翁姿態。


    叔山梧淡淡移開眼。


    舜王與鄭國公, 正是叔山尋為自己的目的謀求借力的完美權利組合。他的父親為他不可說的目的, 需要在二者之間尋找一個支點。


    在叔山尋的計劃中,所有人都是棋局中的一子, 包括他的兒子——他讓叔山柏去接近鄭氏,可身份尊貴的世子爺和出身名門的鄭四小姐,在任何人眼中都是無比般配的一對。


    叔山梧的臉上浮起一絲自嘲的諷笑,再開口時語氣如旁觀者一般冷靜客觀。


    「今日這樣的場合,大家也隻是扮演各自角色而已。貴人不必煩心,世子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鄭來儀微怔,抬頭見李德音正朝自己這裏看過來,朝她舉了舉手中的杯盞。


    她意識到叔山梧以為自己吃醋,話中似有為李德音開脫之意,轉過頭來冷冷看向他:「那麽,二公子今日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世子的心腹解語人?」


    叔山梧察覺她咄咄逼人的氣勢,揚了揚眉:「不敢。」


    他一臉無辜的姿態,「——在下不過一局外人,遠不及貴人與世子親厚。」


    鄭來儀冷笑一聲:「二公子真是過謙了。您是舜王請來的座上客,怎好自稱局外人。」


    叔山梧看了她一瞬,泯然道:「甚麽座上客,無非供人差遣罷了。」


    鄭來儀下意識便想要駁斥他——此間眾人,誰不是供人差遣?二公子這話反倒顯得野心不小。


    正巧這時奉茶的僕人上來,在二人中間隔了一隔,一時剎住了她的銳氣。


    有節奏的鼓點漸漸停了,鶻族樂師吹起了篳篥,悠揚的曲調帶著濃厚的異國風情,讓人不由得陶醉其中。


    叔山梧目光漸沉,右手隨著曲樂在案上輕敲,小指驀然碰到了什麽冰涼的東西。


    他垂眼,是一隻蓮花盞,碧色青翠欲滴,盞中茶湯微微搖曳。


    鄭來儀似乎也在曲樂中出神,左手隻是下意識的動作,將僕人剛奉上的一盞解膩的涼茶推到了他的手邊。


    世子爺知道貴人怕熱,特別囑咐下人從淩陰中直接取出來的涼茶,杯壁上浮著一層沁涼的水珠,被叔山梧的手指碰到,又順著指紋流到了掌心。


    「這……是給我的?」


    鄭來儀這才發現自己竟將涼茶推到了叔山梧的麵前。


    叔山梧不飲酒,前世二人難得一起用餐時,她都會親手為丈夫準備一盞去火解疲的涼茶,用的是自己從母親那裏學來的方子。


    淡竹葉、山芝麻、木蝴蝶和蒲公英,憐惜他吃了太多苦,又添上一味甘草、一味山楂。她會默默地推到叔山梧的手邊,看他一口口喝掉,再興奮地問他味道如何。


    「很甜。」他每次都這樣回答。


    這習慣竟然根深蒂固,重生後也沒能從她身體中離開。


    「自然不是。」


    鄭來儀冷著臉將叔山梧麵前的茶盞撤了回來,動作幅度太大,深紅色的茶湯翻出來潑在她裙擺上,涼意隔著衣料沁到了皮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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