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為我,陳自原想。


    陸衡在陳自原右手虎口位置按了兩下,太重了不行,太輕了也不對,他試探問:「陳醫生,這力道怎麽樣?」


    聲音特緊。


    「還能再重點兒。」陳自原靠在椅背上,頭微微後仰,閉著眼睛。


    陳自原疲憊的脆弱感讓陸衡的心揪了一下,同時也放下了對自己成噸的心理消耗。精神鬆下來,人就不那麽侷促了。


    這很神奇。


    「行。」


    陸衡說著加重了一些力道,另一手握著陳自原的手腕按,這樣會好點兒,然後再時不時看他的反應。


    陳自原的眉眼逐漸舒展開來,應該是舒服的,於是陸衡的勁兒慢慢虎口移到他抽搐的手指那兒,還是用同樣的手法。


    陸衡給自己弄出一腦袋汗,他掌心的溫度通過皮膚反應滲透進陳自原的血液裏,在寒冷的冬季,像一隻破冰川而來的蝴蝶,飛進了誰的心髒。


    它們誰也沒說話。


    安靜的氛圍,奇妙的旖旎。


    陳自原的手指能動了,恢復正常角度,稍微可以控製住。陸衡做得很好,他自己也鬆了口氣。


    「你這樣不能開車,要注意安全。」陸衡收回自己的手,微微攏拳,拇指彎曲在掌心撓了兩下,他覺得特癢。


    陳自原暗自回味,也隻是無奈,他點點頭,「我叫代駕了。」


    陸衡說了句嗯。


    話題突然止住了,陳自原也沒往下接。


    陸衡覺得自己破壞了氣氛。


    但其實陳自原想謝謝陸衡,他盤算著這句謝該怎麽說出去才能增添點兒有趣的靈魂。


    然而兩位表麵看上去淡定,實際上都著急,一個抬頭,一個偏頭,目光再次碰撞,同時開頭。


    「那個……」


    都沒反應過來,陸衡怔愣一下,陳自原也笑了。


    陳自原諧戲,「咱倆非得這樣說話嗎?」


    陸衡哭笑不得。


    陳自原捏手腕轉動兩下放鬆肌肉,「我想謝謝你來著,臉皮太薄,不好意思開口。」


    他自我調侃下給出的台階永遠在陸衡的舒適區內。


    陸衡笑著眨眨眼,「行,我聽見了。」


    「那就好,」陳自原長舒一口氣,笑著說:「嚇死我了。」


    陸衡捧起熱水袋塞到陳自原手裏,「沒好呢,回去以後還是得熱敷,不然手還得抽。」


    「球球腿疼的時候也是這種步驟?」


    陸衡一愣,說嗯。


    陳自原眼尾稍稍揚起一點兒,笑意悠然,熱水袋兜在手裏,特別暖,「好,我知道了。」


    代駕來了,敲了兩下窗戶,「先生,是您叫的代駕嗎?」


    陳自原本來還有話要說,這會兒沒機會了,挺可惜的。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陸衡準備下車,頓了頓,偏頭說:「陳醫生,再見。」


    「再見。」


    陸衡打開副駕駛的門下去了,風灌進來,陳自原也下了車,繞到他那邊,看見陸衡的耳朵被風吹紅了,他說:「挺冷的,圍巾戴好。」


    「嗯。」陸衡給脖子繞一圈,蒙住了嘴和鼻子,又隻露出一雙眼睛。


    他跟陳自原揮手,往地鐵口走,後麵又跑起來。


    陳自原一直看著陸衡,直到代駕催了,他才落寞地收回目光,腰一彎鑽進車裏,坐在副駕駛上。


    這兒還有溫度,不隻是座椅自帶的烘熱效果,還有陸衡的體溫,仔細聞,車內有一縷淡淡的橙香。


    陳自原身心放鬆下來,不可抑製地想,這香味如果能帶回家該多好。


    陳自原給陶向陽發了條信息,又轉帳五百塊錢紅包,讓他自己打車回去,路上小心。他到家後什麽事兒都懶得做了,倒頭就睡。


    陳自原很久沒睡這麽實在過了,沒做夢,頭不疼,身體也暖洋洋的,有種飄飄欲仙的幸福感。然而這種幸福沒持續多長時間,被一個視頻電話打斷了。


    晚上十一點左右,賀黛來電。


    陳自原被吵醒了,不大高興,看了眼手機,沒打算接,但也睡不下去。視頻自動掛斷後很快又響起,這回陳自原接了,他睡衣亂,頭髮也亂,造型不太謹慎。


    「媽。」


    賀黛依舊優雅,他麵前擺著一個歐式風格的茶壺,根據時間推斷,她應該在喝下午茶,「睡了?」


    陳自原說:「我跟你有時差的。」


    「那也不應該睡這麽早,」賀黛撩起眼皮,強勢地磕破呼之欲出,「自原,這兩年你倦怠了很多,你對自己的要求這麽低了嗎?」


    陳自原無話可說,他又開始頭疼了。


    賀黛卻很不理解,「你可以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行立坐臥狼藉無序,忘了我是怎麽教你的。」


    陳自原沒忘,他能記一輩子。


    賀黛用她的控製手段,把完美主義最精細的標準用在了陳自原身上,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前途人生,一頓飯甚至一道菜,吃不能超過幾口,晚上幾點睡,早上幾點起,隻要有一丁點脫離標準,賀黛的貶低、打壓,她言語上對陳自原的摧毀如影隨形。


    你的家族在學術造詣上有很高的成就,你必須走他們的路,所以你必須先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那就是成功。


    這是賀黛最常對陳自原說的一句話,並且前二十多年,陳自原也一直在這句話裏沉默著,毫無生機。


    他反抗的契機是什麽,陳自原想不起來了,他不願意回憶這段恐怖的經歷,自己被馴化了,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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