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楠從小嬌生慣養,雖然一早拿到駕照,但從沒摸過車,進出有司機,偶爾落單就打車。梁北林跟他在一起這麽久,沒見他開過車。


    「這有什麽不能的。」程殊楠說。


    別說開車,以前卸貨拉貨都是他一個人幹。後來柳米來了,他也沒讓女孩子幫過忙。這輛車是二手,為省錢買的手動擋,剛開的時候他連離合都不會踩,暗暗發誓等自己賺了錢一定換自動擋。可後來生意漸漸好起來,車開順手了,也沒打算換掉。


    今天要去山上小學做活動,是程殊楠每月一次的固定項目,上個月因為各種原因耽擱了,這個月他打算補上兩次。


    梁北林聽他昨天和柳米說今天的行程,便想跟著一起,程殊楠原本不肯,可梁北林說自己能搬能扛,到時候程殊楠便有更多時間和孩子們相處。


    這樣一說,程殊楠便同意了。


    開車出發前,梁北林猶豫片刻,但還是攔住程殊楠,說:「我開吧。」


    他不習慣讓程殊楠做這些事情。


    程殊楠站在主駕門前問他:「手動你會開?」


    「……不會。」梁北林老老實實地說。


    程殊楠一路風馳電掣地開車上山,大彎巨陡,看著嚇人。程殊楠手下嫻熟掛擋,麵包車轟出跑車的氣勢,一路頂到半山腰的學校門口。


    停下車,梁北林擦擦額角的汗,定了定神,說:「以後別開這麽快。」


    程殊楠扔下一句「慢了會熄火」,便跳下車。


    梁北林趕緊跟著下車,跟在程殊楠後邊,將東西一件件卸下來。老師已經等在門口,見到程殊楠很高興,兩人寒暄幾句,一起往學校裏邊走。


    這是一所半福利性質的小學,多是留守兒童,還有一些孤兒。程殊楠在大教室裏給孩子上押花課,教大家將野花、樹葉、草根等隨處可見的材料稍微處理下,就變成一幅美麗的畫,讓人心生愉悅。


    梁北林靠在走廊窗口上,聽程殊楠跟孩子們說:「品德和審美不能因為環境不足就缺課,越是逆境中越要堅韌地生活,發現萬物可愛,世間美好。」


    課後,程殊楠又和老師商量著淨水設備往哪裏安裝合適。


    因為地理原因,學校沒通自來水,學生隻能喝井水。井水衛生條件難以達標,校長看不下去,自己掏錢上了一套淨水設備,仍然不夠用。上次程殊楠來和老師約定好,自己出錢再上一套設備。兩套淨水設備就夠孩子們用了。


    工人按照約定時間過來,最終選好位置安裝。程殊楠幫不上忙,便在小操場上坐著看人施工。


    梁北林將程殊楠帶來的書籍和文具分發下去,忙完了,也跟著坐下來,拿一杯熱水遞給他,和他一起看。


    山裏的風清涼溫柔,帶著特有的泥土和綠葉氣息,將波動的情緒撫平。


    這次上山之後,梁北林一直很沉默。程殊楠知道他大部分時間就是沉默的,可此時此刻的沉默和別時不同,帶著寂寥微痛,和這所學校的某些部分共情。


    「怎麽會想做這些?」梁北林的聲音有種空曠的質感,雖是問句,卻沒多少疑惑,程殊楠是善良柔和的,這是他會做的事。


    「想讓他們多感受一些善意和愛,發現生活的美。希望他們能好好學習,將來有一技傍身,有好的人格,有平凡快樂的人生,不要做不好的事,不要怨恨,不要流浪。」


    程殊楠想起那個壓在橋下的流浪漢。這兩年他一直愧疚難過,因為救不了他。


    「我沒住過孤兒院,那些資料都是假的。」梁北林很慢地說。


    大概沒人比他更了解這些孩子的苦,感同身受和旁觀者的視角是雲泥之別。


    7歲父母去世後他去了m國,跟著外公生活到16歲,外公去世後他已經能獨立生活,確實沒進過孤兒院。


    是孤兒卻是真的。


    後來為了回國復仇,沈君懷幫他改了資料。


    「爸媽走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真的很恨。恨他們曾經想過要帶我一起走,也恨他們不肯帶我一起走。」梁北林平靜地訴說,像在講別人的故事,眼睛裏有碎光閃過,即便過了這麽多年,這些回憶仍然折磨著他,讓他喉頭髮緊。


    「外公為了要我記得報仇,把那幾個人的照片貼在我房間裏,就在床頭上,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


    最中間位置的照片是程存之,梁北林永遠記得他的臉。


    在別的孩子房間裏掛滿球星明星的年齡,梁北林的房間裏掛滿了害死父母的兇手,程殊楠忍不住全身發冷,想也知道對一個年幼孩子的衝擊有多大。


    「我那時候太小,免不了貪玩兒,有一次和同學偷跑出去,外公怕我玩物喪誌,便罰我將家裏所有衣物用手洗一遍,地毯、家具、院子,要纖塵不染,房間裏不能有味道,我連著幹了三天,才達到外公的要求。」


    強迫症和潔癖大概是從那時候來的。


    「沒有朋友,沒有玩具,隻有持續不間斷的耳提麵命和學習,」梁北林看著遠處操場上踢球的孩子們,「後來見我越來越孤僻,外公便送我去學拳。」


    這是梁北林第一次對別人訴說童年生活,坦誠地剖析內心最真實的痛苦和怨恨。原來麵對程殊楠,將自己最醜陋的一麵攤開來,也沒有那麽難和不堪。


    「外公去世前,幾乎身無分文,房子賣掉了,我帶著他住在街心公園。有一天淩晨四點我就醒了,那天很冷,流浪漢凍死的新聞常有,外公身體已經很不好,我怕他出事,便握著他的手叫他,可是怎麽也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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