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斂想梁北林是贊同的。他已經被驟變擊垮,但關於程殊楠的事有種出奇的固執,他即便不肯承認壓在下麵的人是程殊楠,也無法容忍對方再遭受一點傷害。


    遠處傳來李老師和應急人員的輕聲交談,斷斷續續的聽不清。但「文教授」「在醫院」幾個詞傳來時,原本僵直站著的梁北林突然動了動。


    他好像忽然回了魂,先是轉頭看了一眼李老師,然後大步走過去,手壓住正背對著他說話的李老師的肩膀,讓人麵向自己。


    像是在絕望的逆境中猛然發現了一點生機,梁北林的聲音控製不住地發燙:「你說,當時是文樂知和小楠在一起?第一次坍塌後,試圖將小楠救出來的也是他?」


    李老師連連點頭。


    梁北林急聲又問:「那文樂知呢?他在哪兒?」


    「他當時也被砸傷了,我們趕過來之前,他就被村民送到醫院去了。」


    腦子裏有什麽靈光乍現,梁北林的心髒經過長達幾個小時的僵滯之後重新恢復跳動,他甚至聽見血液刺破血管衝上大腦的聲音。


    既然文樂知在,那程殊楠一定是被他藏起來了。


    元洲程家曾試圖接近程殊楠,這些梁北林都知道,這次程殊楠出門,他也特意查了帶隊老師不是文樂知。但文樂知卻跟上了。


    就這麽巧。


    梁北林的大腦極速運轉,回頭跟方斂說:「去醫院。」


    **


    天空微亮,從病房內看出去,外麵已經風停雨歇。早間新聞裏,肆虐了幾天的颱風「003」已經退去。


    文樂知靠坐在病床上,拿著遙控器擺弄掛在牆上的電視。這家醫院病房老舊,信號也不好,滋滋啦啦的聲音時斷時續。房間裏的消毒水味道濃鬱,文樂知微微皺著眉,心裏隻想著趕緊離開這裏。


    梁北林推門進來得很突然,程泊寒正好去給他買早飯了,是以病房裏隻有文樂知自己。


    見到梁北林的瞬間,文樂知反應迅速地將遙控器扔到一邊,就勢躺下來。


    梁北林大步走進來,身上裹挾著徹骨涼意,視線在病房裏掃了一圈,隻有文樂知狀似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他眼神仿佛要吃人,已經毫不克製情緒和遵守社交禮儀,一進門就低聲叱問:「小楠在哪裏?你把他藏在哪裏?」


    文樂知有些無語地看著眼前已經熬了一夜的男人,眼球血絲密布,濕漉漉的衣服上沾著泥漿,整個人像是剛從地獄裏走了一遭,周身散發著遭遇重擊之後的疲憊失智和歇斯底裏。


    不得不說,這樣的梁北林很嚇人。他原本就是不好相與的長相和氣質,這下子更顯得陰森冷怖。


    怪不得程泊寒要連夜趕來,以文樂知單純寡慾的性格做派,根本應付不來。怕是不出一個回合,他就會露餡。


    文樂知做了個不太明白的表情,慢慢從病床上坐起來。他身上穿著普通病號服,沒戴平光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溫和無害又無辜。


    「梁先生,程殊楠的事我很抱歉,我沒能救他出來。」


    「文樂知,你少騙我。橋下那人根本不是小楠,不是他!」


    文樂知麵色不變,採用程泊寒之前教過他的萬能戰術:目光沉沉地看著人,不躲不避,給出一個事實勝於雄辯的表情。


    梁北林緊緊攥著拳,指尖要掐進肉裏。


    文樂知沉聲說:「我作為老師,沒把學生救出來,是我失——」


    梁北林猛地一揮手,暴虐地打斷文樂知的話:「我不想聽這個!」


    他繼而俯身逼近文樂知,盯住對方的眼睛,又說:「考察隊那麽多,你偏偏跟著小楠這隊,出發的車好幾輛,你偏偏和小楠一輛,所有車都集合,你偏偏把車開回去。小楠去救貓,小楠被砸在下麵,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的說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嗎?」


    「隻要你把小楠還給我,我可以不追究你騙我。」


    文樂知往後仰了仰,額角已有微汗,有些著急地往門口看了一眼。


    梁北林現在像是一頭暴怒的野獸,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隨時能跳起來將獵物撕碎。


    程泊寒剛剛出去買早飯,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


    「梁先生,我也不願意相信程殊楠死了,但這真是巧合。我無法預判信號失聯,也無法預判橋樑坍塌,你說這是精心策劃的騙局,請問我要騙你什麽?」


    「相信你也知道元洲和域市程家的關係,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程存之家裏沒了人,我們會為了一個程殊楠去冒險得罪你?我們有什麽好處?」


    「小楠出事我在現場,」說到這裏,文樂知有些哽咽,「我曾經試圖將他拉出來,但是……」


    文樂知頓了頓,給了梁北林胸口一刀:「……到最後,是他自己不想出來。」


    「梁先生,我不想探究你做了什麽逼得你的愛人萌生死意,你或許該問問你自己,原本還有活的希望,他為什麽放棄?」


    這一刀下去,紮得梁北林血肉橫流。


    原來心碎真的能聽見聲音。


    很輕,又很重。


    「想餵魚。」


    「我現在,隻想快點去死。」


    病房裏中央空調的嗡嗡聲,早間新聞裏主持人字正腔圓的播報聲,走廊上來往行人的啪嗒聲,漸漸隱去,隻剩下程殊楠的聲音。


    帶著血淚的控訴,由遠及近,要將梁北林攔腰斬斷。


    「不是的,你騙我……」梁北林喃喃地說著,「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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